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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清寒郡的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死寂与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紧绷。城防在加固,征召的青壮在皮鞭与呵斥下麻木地操练,钱家的商队如同被驱赶的蚂蚁,将最后一点能搜刮到的粮秣布匹运往城头。但所有人的眼神深处,都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对城外狄人卷土重来的恐惧,对那看不见的“蚀骨腐心散”的恐惧,对郡守府里那位以铁血手段掌控一切的年轻校尉的…畏惧。

郡守府深处,那间临时充作“医室”的房间门窗紧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如同腐败甜杏般的腥甜气息死死锁在屋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死亡的阴影。

萧霓裳躺在木板床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破败人偶。灰败的脸色已转向一种死气沉沉的青黑,嘴唇干裂乌紫。肩头那处溃烂的黑洞经过反复剜割放血,腐肉虽去,却露出森森白骨和周围如同龟裂旱地般的暗紫色毒纹!这些毒纹如同活物,顽固地向着心口和脖颈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痉挛。两名军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如同熬干了油的灯,机械地更换着浸透解毒药汁的冰冷布巾,压制着伤口不断渗出的黑血。镇魂香的青烟袅袅,带着一种绝望的甜腻气息,勉强维系着她一丝若有若无、随时会断绝的生机。

云昭站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看着床上那具被剧毒和痛苦反复折磨的躯壳,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种被时间追赶的焦灼。三日之期将尽!诱饵已抛下!鱼儿…何时咬钩?

“少…少爷…”云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声音压得极低,“‘镇魂香’…只…只求到三根…那跛脚掌柜…坐地起价…要了…要了府库最后那三百金…还有…钱公那边…消息…散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

云昭缓缓点头,目光依旧锁在萧霓裳身上。“知道了。香点上,吊着。”声音嘶哑低沉。

云伯嘴唇动了动,看着云昭冰冷如铁的侧脸,终究没敢再言,默默将三根小指粗细、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甜苦气息的线香小心点燃,插入床头的香炉。青烟更浓,那绝望的甜腻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在压抑的煎熬和死亡的倒计时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

清寒郡以北,百里之外。黑石堡的残骸如同巨兽的枯骨,在惨淡的月光下狰狞矗立。断壁残垣间,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一支精悍的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废墟的阴影中。正是云昭亲自带领的八名最精锐的敢死队员,包括那两名臂力最强的弩手。人人身着深色劲装,背负强弩短刃,脸上涂抹着混合了污泥和炭灰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警惕如狼的眼眸。云昭走在最前,玄衣如墨,腰间紧束皮带,插着那柄“却邪”短匕。他手中紧攥着父亲那卷发黄的地图,指尖在“黑石堡废墟东三十里——哑泉驿站”的标记上反复摩挲,脑海中回响着钱通那恐惧到变调的声音:“灰线接头点…烛影暗桩…”

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土腥气。脚下的土地泥泞湿滑,深一脚浅一脚。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更添几分悚然。队伍沉默前行,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压抑到极致的脚步声。

终于,前方一片低矮的丘陵阴影中,几点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借着惨淡的月光,一座破败驿站的轮廓显现出来。断壁残垣比黑石堡好不了多少,几间勉强立着的土屋屋顶塌了大半,腐朽的木门歪斜地挂着。驿站门前,一方早已干涸的、布满裂纹的石砌泉眼,无声地印证着“哑泉”之名。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废墟。只有风声呜咽。

云昭猛地抬手握拳!身后所有队员瞬间伏低身体,如同贴地的壁虎,融入枯草和断墙的阴影里。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视着驿站内外——残破的土屋窗口黑洞洞的,如同野兽张开的巨口;倒塌的马厩旁堆着腐朽的草料;驿站后方,一片稀疏的枯树林在风中摇曳…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按照钱通所言,这里应是“烛影”的一处暗桩,即便废弃,也该有些蛛丝马迹。

他打了个手势。两名弩手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分开,占据左右两处制高点,冰冷的弩臂架在断墙之上,弩箭上弦,箭头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寒光!目标锁定驿站大门和那几扇黑洞洞的窗口!

云昭带着其余五人,呈扇形缓缓向驿站大门逼近。每一步都踏得极其小心,靴子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硫磺气息?

就在云昭距离那扇歪斜的木门不足十步之遥时!

异变陡生!

“咻咻咻咻——!”

数道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并非来自驿站内部,而是从众人身后那片稀疏的枯树林中,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直扑云昭小队暴露的后背!

“敌袭!隐蔽!”云昭厉喝一声,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侧前方扑倒!

“噗嗤!”“呃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一名反应稍慢的敢死队员被一支漆黑的弩箭狠狠贯入后心!箭头透胸而出!他连哼都未哼一声,便重重栽倒在地!另一名队员大腿中箭,闷哼一声,踉跄着扑倒在一堵断墙后!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轰!轰!”

驿站那几间看似摇摇欲坠的土屋墙壁,猛地从内部爆裂开来!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飞溅!浓烈的、刺鼻的、带着辛辣硫磺味的黄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瞬间遮蔽了视线!

“毒烟!闭气!”云昭的声音在爆炸和烟雾中嘶吼!他屏住呼吸,翻滚着躲开几块飞溅的碎石,冰冷的“却邪”短匕已握在手中!

“杀——!”

伴随着凄厉如同鬼哭般的嘶吼,数十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爆裂的土屋废墟和浓烈的毒烟中猛扑而出!他们并非赤狄骑兵的装束,而是穿着紧身的、如同夜行衣般的深灰色劲装,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巾!动作迅捷如风,配合默契,手中挥舞的并非弯刀,而是造型奇特的、带着放血槽的短剑和淬毒的匕首!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杀机!

“烛影”!

果然是“烛影”!他们不仅在此设伏,更识破了云昭的“假死局”!这是一个针对他本人的必杀陷阱!

“嘣!嘣!”左右制高点的弩手在毒烟弥漫前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两支淬毒重箭撕裂烟雾,精准地将两名扑在最前的灰衣刺客钉死在地!但更多的刺客如同潮水般涌来!

“结阵!背靠背!”云昭厉喝!剩下的四名敢死队员强忍着毒烟带来的眩晕和刺痛,迅速收缩,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形,刀剑向外!云昭则如同出闸的猛虎,不退反进,迎着扑来的刺客冲去!他身形飘忽,如同鬼魅,“却邪”短匕在手中化作一道道冰冷的寒光,精准地格挡、突刺、抹喉!动作简洁狠辣,每一击都带着战场淬炼出的血腥效率!

“铛!”匕首格开一柄刺向肋下的毒刃,顺势上撩,锋利的刃口瞬间划过对方持刀的手腕!惨叫声中,短剑落地!

侧身躲过横扫的毒匕,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入另一名刺客的咽喉!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花哨,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游走在死亡的边缘!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泼洒在泥地、断壁和他冰冷的玄衣之上!

然而,刺客人数太多!配合太过诡异!更兼毒烟弥漫,视野受阻!又有两名敢死队员在乱战中惨叫着倒下!一名被数柄毒匕同时刺穿胸膛!另一名则被烟雾中悄无声息射来的弩箭洞穿了脖颈!

“保护校尉!”仅存的两名敢死队员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挡在云昭身前,用身体硬抗刺来的毒刃!

“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两名队员浑身浴血,却死死不退!

云昭眼中寒芒爆射!趁着这瞬间的空隙,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不是武器,而是一个拳头大小、包裹着厚厚油布的粗糙陶罐!罐口引信嗤嗤燃烧!

“闭眼!卧倒!”他嘶声怒吼,用尽全身力气,将燃烧的陶罐狠狠砸向刺客最密集的区域!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刺目的橘红色火光伴随着滚滚浓烟和无数碎石破片猛地炸开!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刺客狠狠掀飞!惨叫声瞬间被爆炸的轰鸣淹没!驿站本就摇摇欲坠的残骸再次崩塌一片!

这是云昭利用提纯火硝硫磺秘密配制的“掌心雷”!威力虽远逊前世,但在这狭小空间和猝不及防之下,足以制造巨大的混乱!

借着爆炸的烟尘和火光掩护,云昭一把拉起身边重伤未死的队员,如同猎豹般向后急退!目标正是驿站后方那片稀疏的枯树林!那里地形复杂,是唯一可能的逃生之路!

“别让他跑了!”

“惊蛰令!杀了他!夺匕!”

烟雾中,传来刺客首领气急败坏、带着浓重口音的嘶吼!幸存的灰衣刺客如同跗骨之蛆,不顾伤亡,疯狂地追了上来!

弩箭破空!毒匕飞掷!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云昭带着伤员,在枯树林中亡命奔突!树枝抽打在脸上,荆棘划破衣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硫磺味!右臂的旧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袖!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被追兵合围的瞬间!

“嘣!嘣!”

两声沉闷的弓弦震响猛地从侧前方一处土坡后响起!两支强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入追在最前的两名刺客胸口!巨大的力道将他们带得向后飞起!

援军?!

云昭心头剧震!是谁?!

土坡后,两个身影猛地站起!同样穿着深色劲装,脸上涂抹油彩,手中端着还在冒烟的臂张弩!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动作矫健!另一人…竟有些眼熟?!

“这边!快!”那高大身影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

没有时间犹豫!云昭猛地转向,扑向土坡方向!仅存的敢死队员紧随其后!

三人汇合,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土坡和枯树的掩护,向着更深的黑暗亡命遁去!身后,灰衣刺客愤怒的咆哮和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远去,四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干涸河沟里停下。云昭背靠着冰冷的土壁,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泥污从额角滑落。他警惕的目光扫过那两名突然出现的“援军”。

那高大身影扯下脸上的伪装油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之色和一丝玩世不恭笑容的脸庞。他对着云昭,随意地拱了拱手,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

“云校尉?身手不错嘛!在下韩重,江湖散人一个,受人之托,来还个人情。”他指了指身边那个同样卸去伪装、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人,“喏,这位小兄弟,你应该认识,孙家那个叫孙小乙的书吏。胆子不小,偷听到他大伯和钱通密谈你要来哑泉,怕你出事,求到我这路过打秋风的头上。”

孙小乙?云昭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郡守府核查名册时、眼神清亮、做事一丝不苟的年轻书吏!他怎么会…?

孙小乙有些局促地对着云昭行了一礼,声音带着紧张和激动:“校…校尉大人!小…小人无意偷听!但…但钱公和我大伯…他们…他们提到哑泉时…眼神很不对劲…还…还说…‘烛影’…‘惊蛰’…‘死局’…小人…小人怕…”

“怕我死在这?”云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韩重那张玩世不恭却深藏精光的脸,“韩壮士,好巧的‘路过’。”

韩重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毫不在意云昭的审视:“是巧了点。不过,云校尉,现在不是盘问我的时候。”他的笑容收敛,眼神变得凝重,指向哑泉驿站的方向,“刚才那伙人…不是普通的杀手。他们的路数,像是…‘烛影’的‘惊蛰卫’!专门执行最高等级抹杀令的疯子!能调动‘惊蛰卫’设下这等死局…你要对付的那条‘烛龙’…来头恐怕比你想的还要大得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云昭腰间那柄沾满泥污的“却邪”短匕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而且…他们最后喊的,是‘夺匕’!不是抢图!云校尉,你那把‘却邪’里藏着的…恐怕不仅仅是矿图那么简单吧?‘钥匙’…到底是什么?值得‘烛龙’不惜暴露‘惊蛰卫’,也要拿到?”

河沟里陷入一片死寂。寒风卷着枯叶在头顶呜咽。云昭缓缓握紧了腰间的短匕,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他看着韩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向孙小乙那张写满担忧和困惑的脸。

哑泉驿站的血色惊雷,并非结束。它只是撕开了“烛龙”庞大阴影的一角,露出了更加狰狞的獠牙。而手中这柄“却邪”,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烫手,也隐藏着更加惊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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