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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长安的仲夏夜,热浪裹挟着蝉鸣在太极宫盘旋。

麟德殿内却凉意沁人,冰鉴中浮着的昆仑雪水不断散发寒气,将殿内萦绕的龙涎香凝出丝丝白雾。

李世民斜倚在镶金檀木榻上,指尖轻轻刮着襁褓中幼子的脸颊,明远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攥住他的食指,口水顺着掌心蜿蜒而下。

“瞧瞧这劲儿!”皇帝眼底漾起笑意,转头对守在榻边的尚宫局女官吩咐,“把朕前日猎到的白狐皮取来,给明远做件小披风。”

贤妃倚着茜色纱帐,望着这温馨一幕,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她轻咳两声,声音虚弱却满含关切:“陛下昨夜批阅奏章到子时,龙体……”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太子殿下求见!”

李世民的笑意微微一滞,随手将明远递给乳娘,整了整衣襟:“宣。”

李承乾捧着金丝楠木礼盒踏入殿中,玄色锦袍上暗绣的云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他行三叩九拜大礼时,余光瞥见乳娘怀中的明远——那孩子正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眼睛亮得像含着两汪清泉。

李承乾喉结动了动,旋即换上满面喜色:“恭喜父皇!皇弟这双眼睛生得这般明亮,日后定是聪慧过人。”

他打开礼盒,露出一对羊脂玉平安锁,锁身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篆,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儿臣特意命人从和田采来的美玉,匠人雕琢时,还特意取了子时的月光浸染。”

待李承乾离去后,贤妃望着那对平安锁,眉间闪过一丝不安:“陛下,臣妾总觉得太子看明远的眼神……”

李世民笑着打断她的话,将孩子轻轻放在摇篮里:“承乾自幼失了生母,朕对他管教严苛,想必是见朕宠爱明远,心中略有失落。”

他亲手为摇篮挂上平安锁,玉坠相撞发出清越声响,“等明远满月,朕要在丹凤门大赦天下,让万民同贺!”

东宫密室里,鎏金兽首香炉中焚着西域安息香,烟雾在《士族谱系图》上缭绕,将崔、卢、李、郑等姓氏染得忽明忽暗。

李承乾将鎏金茶盏狠狠砸向墙壁,碎瓷片飞溅在“房玄龄”三字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他攥着密报的指节泛白,上面用朱砂写着“陛下有意立明远为皇嗣”,墨迹在羊皮纸上晕开,宛如血渍,“严庄,去把乳娘唤来!”

老乳娘佝偻着背踏入密室时,正撞见李承乾用银簪挑起烛芯。火苗骤然蹿高,将他半边脸映得狰狞可怖。

“还记得当年你儿子科举舞弊,是谁替你压下的案子吗?”

李承乾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簪尖划过乳娘布满皱纹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明远的奶娘近日告假回乡?这是西域进贡的鹤顶红,只需半粒混入奶粉……”

他突然松开手,将瓷瓶扔在地上,瓶中红色粉末洒在青砖上,宛如洒落的血,“事成之后,本太子保你儿子官升三品。至于替罪之人……”

他踢开脚边的《贞观政要》,书页翻飞间露出夹着的弹劾奏章,“那个总在朝堂上弹劾本太子的六品官王程,倒是现成的。”

三日后的卯时三刻,麟德殿突然响起凄厉的哭喊。

贤妃披散着头发,抱着浑身青紫的明远瘫倒在地,发间的金步摇散落一地,珍珠滚落在血泊中:“陛下!明远他……他喝了奶之后就……”

李世民踉跄着冲上前,玄色龙袍扫翻了案上的玉盏。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孩子冰凉的脸颊,明远的小嘴还保持着吸吮的姿势,嘴角却溢出黑紫色的汁液。

“传太医令!”李世民的声音像是要撕裂喉咙,“朕要他立刻救活明远!”

鎏金香炉被打翻,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殿内。

太医令颤抖着将银针从明远指尖拔出,针尖已变成乌黑。

他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陛下恕罪……小皇子是中了鹤顶红之毒,回天乏术了……”

贤妃闻言,两眼一翻昏厥过去。而李承乾不知何时已跪在殿外,涕泪横流地捶打着地面:“定是有人嫉妒皇弟受宠,蓄意谋害!儿臣昨夜听闻,王程曾在醉仙楼扬言’小小稚子也配与太子争宠’!”

他的哭声悲切,额角撞在石阶上,顿时渗出鲜血,“请父皇为皇弟做主啊!”

李世民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奶粉罐,罐底残留的褐色粉末仿佛化作了无数毒蛇。

“封锁宫门!”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将王程满门老小全部缉拿归案!朕要亲眼看着他们为明远偿命!”

禁军甲胄相撞的声音在宫道上回响,如同一道催命符。

与此同时,崇文馆内,房玄龄握着刘慈善的血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竹制算筹在案头散落成凌乱的卦象,有的断成两截,有的沾着干涸的墨渍。

书童蜷缩在角落,牙齿打着颤将所见所闻尽数道出,说到刘慈善被匕首刺穿胸口时,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小人趁那侍卫不备逃了出来,刘大人临终前用血在地上写了’太子’二字……”

“够了!”魏征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在空白奏章上晕染出狰狞的黑斑,“此等弑弟栽赃的恶行,陛下怎能被蒙蔽!我们即刻进宫面圣!”

他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房玄龄却按住他的手臂,望向窗外被风雨扭曲的宫墙。

雨丝斜斜划过窗棂,将远处太极宫的飞檐染成一片模糊:“玄成,你看这雨势。此刻太极宫必然戒备森严,且陛下正在盛怒,我们贸然带着一纸血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女子的啜泣。

王程之妻跌跌撞撞闯入书房,发髻散乱,罗裙沾满泥浆,裙摆还挂着半截带刺的藤蔓。

她“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膝盖磕在凸起的地砖上,发出闷响。

她抓住房玄龄的袍角,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房相救我夫君!王程昨日还在家中抄写《孝经》,对着祖宗牌位发誓要做个清官,怎会做出毒害皇子的禽兽行径?求您看在往日同殿为臣的情分……”

她的话音被惊雷劈碎,雨幕中传来沉闷的锁链声——那是王家满门被押赴诏狱的声响。

魏征伸手欲扶,却被房玄龄拦住。老宰相弯腰拾起一枚滚落在地的算筹,竹节的凉意沁入掌心。

他望着王程妻惊恐的双眼,突然问道:“夫人可知,令夫君可有什么未完成的文书?或是与太子府有往来的书信?”

王程妻含泪点头,从怀中掏出半卷泛黄的账簿。

纸张边缘焦黑,显然经历过火焰灼烧:“前日他从户部回来,说发现漕运账目中有笔十八万贯的支出对不上,字迹深浅不一,像是改过的。还说……”

她突然捂住嘴,惊恐地望向窗外,“他说这笔钱的流向,似乎与掖庭宫大火有关!那晚他连夜写奏折,说要呈给陛下,可……”

房玄龄与魏征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惊涛骇浪。

刘慈善的死、洛水大桥的假账、皇子中毒,此刻竟如算筹般串联成线。

正当此时,书童突然指着窗外惊呼:“是太子的侍卫!他们追来了!”

雨幕中,黑衣侍卫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弯刀折射着冷光。

为首的侍卫腰间挂着东宫令牌,在雨水中泛着幽蓝的光。

房玄龄当机立断,将血诏与账簿塞进王程妻怀中:“夫人速去终南山报国寺,将这些交给住持圆慧大师!他曾是先皇旧臣,手中或许有太子党羽的罪证!从后院的狗洞钻出去,沿着溪流走!”

魏征抽出墙上的青铜剑,剑锋在雨水中泛着幽蓝。

这把剑曾随他征战沙场,剑身上还留着当年玄武门之变的血痕:“玄龄,我断后!你带他们从密道走!”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踹开,木屑飞溅。

领头的侍卫目光如鹰,锁定了王程妻怀中的卷轴:“带走!一个不留!”

打斗声在书房轰然炸开。魏征的剑与侍卫的弯刀相撞,火星四溅。房玄龄拽着书童与王程妻跌跌撞撞奔入密室。

密道入口藏在书架后的机关里,启动时发出齿轮转动的吱呀声。

密道中霉味刺鼻,烛火在风墙上明明灭灭,照见两侧斑驳的壁画——那是太宗皇帝登基前与房玄龄夜谈的场景。

画中年轻的李世民握着房玄龄的手,题字”玄龄筹谋,朕之肱骨”的墨迹仍清晰可见。

老宰相的脚步顿了顿,抚摸着壁画上自己年轻时的面容,喉间泛起苦涩:“当年陛下说……如今却……”

“相爷!”书童突然指着密道尽头,那里有个蜷缩的身影正在啃食冷硬的馒头。借着微弱的烛光,房玄龄认出是刘慈善的书吏。

那书吏见到房玄龄,吓得将馒头掉在地上,哆哆嗦嗦掏出半块烧焦的木板:“太子侍卫烧了账本,但小人拼死抢出这……这上面有拨款的日期!”

木板上“贞观十七年三月”的字样虽已残缺,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却如同一把利刃,直指太子府开始谋划洛水大桥假账的时间。

与此同时,太极宫诏狱内,刑具碰撞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王程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脸上布满鞭痕,嘴角还渗着血沫。

狱卒将沾着鹤顶红粉末的匕首甩在他面前,刀刃在火把下泛着诡异的光:“招了吧!承认是你买通奶娘下毒,还能留个全尸。”

“荒谬!”王程突然笑出声,血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我若要下毒,怎会用这宫中皆知的西域毒物?分明是有人要借我之口,堵死查案的路!”

话音未落,狱卒的皮鞭再次狠狠抽落,鞭梢卷着倒刺,在他背上撕下一块皮肉。

王程却死死咬住嘴唇,任由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雨越下越大,终南山报国寺的钟声穿透雨幕。王程妻攥着沾满泥水的血诏与账簿,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她的鞋子早已跑掉,脚底被碎石划出无数伤口,却浑然不觉。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雨幕中隐约可见黑衣侍卫的身影。

而在太极宫中,李世民跪在明远的棺椁前,手中握着染血的平安锁,眼中只剩无尽的悲痛与滔天的怒火。

棺椁上的金丝楠木散发着幽香,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血色迷雾中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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