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雨裹着寒意浸透青瓦,房玄龄倚在政事堂的雕花窗前,看着廊下小吏抱着文书匆匆而过。
痢疾初愈的身体仍如风中残烛,每一阵咳嗽都像要将肺腑震碎。
可案头堆积的弹劾奏章却如乌云压城——自突厥之乱后,大明宫的宦官们竟开始插手军政要务,掖庭宫的铜铃声响,竟比三省六部的政令更快传遍朝堂。
“相爷,这是鸿胪寺密报。”暗卫呈上染着水渍的绢布,“东市胡商的香料船队,竟由内侍省太监持符节放行。”
房玄龄展开密报,墨迹在雨水中晕染的“宝林”二字,正是当红宦官牛弘义的字号。
他的指尖抚过案头未干的《贞观政要》批注,恍惚看见三年前与太宗皇帝共拟“宦官不得干政”的场景,那时龙案上的朱笔,此刻却像一柄锈钝的刀。
与此同时,大明宫甘露殿内,牛弘义正用金丝银剪修剪着波斯进贡的夜合花。
花瓣飘落时,他望着铜镜中扭曲的笑脸,将太子李承乾的密信凑近烛火:“待房玄龄病倒,便是掌控禁军之时。”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怪叫,他抓起鎏金香炉砸向窗框,“聒噪!传旨羽林卫,明日校场演练改由咱家监军!”
铜炉坠地的声响惊得小太监们伏地颤抖,殿内弥漫的龙涎香里,隐隐透出一丝血腥气。
朱雀大街的醉仙楼中,长孙无忌的侄子正与牛弘义的义子推杯换盏。夜光杯中晃动的葡萄酒红得妖异,映得两人脸上的狞笑愈发可怖。
“只要控制住粮草调度……”义子压低声音,腰间鱼符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连秦叔宝的玄甲军也要仰仗咱们鼻息!”
话音未落,二楼突然传来古琴声,《十面埋伏》的曲调如惊涛骇浪,震得酒盏中的酒水泛起涟漪。
房玄龄拖着病体踏入太极宫时,正撞见牛弘义率领宦官仪仗招摇而过。
那些描金宦官冠上的珍珠在雨中闪烁,恍若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相爷病体未愈,可要咱家传太医?”牛弘义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回廊间回荡,拂尘扫过房玄龄官袍时,故意带出几缕丝线。
房玄龄望着对方袖口露出的突厥狼头纹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染红了袖角,却死死盯着那抹可疑的绣纹。
“玄龄,你看这道奏疏。”李世民将奏章推过龙案,羊皮纸上“宦官监军,军心浮动”的字迹力透纸背。
皇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如意缺口——那是突厥之乱时砸向李承乾的痕迹,“牛弘义竟敢私自调拨府兵修筑宅第!”
房玄龄正要开口,喉间涌上的腥甜却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看见牛弘义在朝堂上宣读假诏的幻影。
当夜,房玄龄在相府密室召见秦叔宝。烛火摇曳中,老将军的铠甲泛着冷光:“末将的玄甲军确实被克扣粮草,前日押运官…”他突然压低声音,“竟是牛弘义的远房侄儿。”
房玄龄抓起算筹在沙盘上划出禁军布防图,每一道刻痕都像在割裂大唐的命脉。
当算筹指向大明宫时,窗外惊雷炸响,雨水顺着窗棂蜿蜒成河,将“宦”字冲刷得支离破碎。
牛弘义的宅邸此刻灯火通明,波斯进贡的琉璃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他抚摸着新得的西域胡琴,听着义子禀报:“房玄龄那老匹夫正在查粮草账册!”
“查?!”牛弘义突然将琴弦扯断,“告诉羽林卫统领,明日辰时以‘谋反’之名围住相府!”
他的笑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月光透过镂空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宛如一只巨大的蜘蛛。
第二日早朝,太极殿的铜鹤香炉升起诡异的紫烟。
牛弘义率领一众宦官立于文臣之首,蟒纹袍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刺目。“启奏陛下,”他尖细的声音刺破寂静,“房玄龄私通外敌,家中藏有……”
话未说完,秦叔宝突然出列,手中铁锏重重砸在丹墀:“血口喷人!倒是某些人,竟敢用突厥纹样的布料制作冠冕!”
殿内顿时哗然。牛弘义的脸涨成猪肝色,颤抖着指向房玄龄:“陛下明察!这是他们的阴谋!”
房玄龄强撑着上前,展开一卷沾满血渍的账册:“这是从草料场查获的记录,每一笔亏空都有……”
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奏章上,却死死攥住账册,“都有牛公公的花押!”
李世民猛地拍案而起,龙案上的奏章纷纷散落:“来人!将牛弘义及其党羽……”“慢着!”
牛弘义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内衬的明光铠,“陛下难道忘了,羽林卫此刻……”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李靖率领玄甲军将宫殿重重包围,甲胄碰撞声如滚滚闷雷。
“牛公公是想说这个?”房玄龄掏出一枚鱼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昨夜,您义子私调羽林卫的手令,已被本官截获。”牛弘义的瞳孔骤缩,望着那枚熟悉的鱼符,仿佛看见自己精心编织的美梦正在破碎。
他突然疯狂大笑:“房玄龄!你以为铲除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宦官干政的毒瘤,早就……”他的话被李世民的怒吼打断:“拖下去!”
暮色降临时,房玄龄瘫坐在政事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挂在中天。
他望着案头新拟的《宦官禁制令》,笔尖悬在“永违唐规”四字上迟迟未落。远处掖庭宫传来铜铃的余韵,恍惚间又变成牛弘义临终前的狞笑。
一阵寒意袭来,他裹紧锦袍,深知这场与宦官势力的较量,不过是撕开了冰山一角罢了,宦官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大。
长安城的残冬裹着砭骨寒风,房玄龄裹紧狐裘立在玄武门城头,望着宫墙下呼啸而过的宦官车队。
那些镶金的马车车轮碾过积雪,留下蜿蜒的辙印,如同一条盘桓在皇城脚下的银蛇。
案头尚未批复的奏章上,“掖庭宫私设刑狱”的密报墨迹未干,与前日查获的牛弘义党羽名单重叠,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相爷,大理寺传来急报!”暗卫顶着风雪撞开城楼木门,斗篷边缘结满冰碴,“狱中关押的宦官总管昨夜暴毙,狱卒说..….”
他压低声音,“七窍流血,状似中毒……”
房玄龄握着算筹的手骤然收紧,竹制算筹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他想起三日前牛弘义被处斩时的狞笑:“房玄龄,大明宫的水,深着呢!”
此刻那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
甘露殿内,新任内侍监张承业正用银匙搅拌着西域进贡的酥油茶。
鎏金茶盏映出他阴鸷的面容,当听到牛弘义余党的死讯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告诉西市的胡商,”他将茶盏重重砸在象牙几上,溅起的茶汤在波斯地毯上晕开褐色的污渍,“下月漕运的香料船,照旧走’那条路’。”
殿外传来宦官们整齐的应和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如同某种诡异的祭祀仪式。
朱雀大街的赌坊深处,长孙无忌的旧部正与张承业的义子掷骰子。
骰子在青瓷碗中翻滚的声响,与隔壁暗室里严刑逼供的惨叫声交织。
“只要控制住三省六部的文书传递……”
义子押上一锭官银,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房玄龄那老东西再精明,也斗不过宫里的眼线!他可没长那么多双眼睛哈哈!”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突然发出细微的响动,两人警觉抬头,却只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房玄龄拖着病体闯入政事堂时,正撞见几名宦官抱着文书匆匆离去。那些文书封皮上的火漆印泛着新鲜的光泽,与往日的陈旧截然不同。
“站住!”他的喝声在空荡的廊下回响,惊起梁间沉睡的寒鸦。
为首的宦官转身时,袖口滑落的银镯刻着突厥文字——正是牛弘义余党的标志。
房玄龄的咳嗽突然加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死死盯着对方躲闪的眼神。
“房爱卿,你看这个。”李世民将一封匿名信推过龙案,羊皮纸上“宦官与士族勾结,妄图复起旧制”的字迹潦草却有力。
皇帝摩挲着案头的《贞观政要》,书页间夹着的占城稻标本早已干枯,“张承业竟敢私自铸造内廷印信!”
房玄龄正要开口,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眼前一黑。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大明宫的宫墙化作无数张扭曲的脸,张承业的笑声混着牛弘义的诅咒,在耳畔盘旋不去。
当夜,房玄龄在密室召见杜如晦之子杜构。烛火摇曳中,年轻人展开一卷泛黄的舆图:“相爷,漕运河道旁新起的寺庙,实则是……”
他压低声音,“宦官们藏匿私货的据点。”
房玄龄抓起朱砂笔,在地图上重重圈出几个红点,每一道笔触都像是在剖开大唐的伤口。
当笔尖落在大明宫的标记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惊得烛火猛地一跳。
张承业的宅邸内,一场阴森的密会正在进行。西域进贡的夜光珠将密室照得幽蓝,他抚摸着墙上悬挂的突厥战刀,听着义子的汇报:“房玄龄的人已经查到码头了!”
“查?”
张承业突然拔出战刀,寒光闪过,案头的奏章被劈成两半,“传令下去,让那些’替死鬼’顶罪!记住,死人才不会说话!一个也不留!”
他的笑声在密室中回荡,惊得墙角的老鼠四散奔逃。
第二日早朝,太极殿的金砖泛着冷硬的光泽。张承业率领宦官群体立于班列,蟒纹官服上的珍珠在晨光中闪烁。
“启奏陛下,”他尖细的声音如同冰锥,“房玄龄大人滥用职权,诬陷内廷官员!”
话音未落,房玄龄突然出列,手中捧着的证物箱在丹墀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这是从漕运码头查获的账本,”
他展开一卷卷文书,每一页都盖着内廷印信,“还有这些,”他举起几枚刻着突厥纹样的银镯,“正是牛弘义余党的信物!”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张承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仍强撑着狡辩:”这…这是栽赃!”李世民猛地拍案而起,龙案上的玉镇纸被震落在地:”够了!来人,将张承业及其党羽……”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慌慌张张闯入:“陛下!掖庭宫……走水了!”
房玄龄望着殿外腾起的黑烟,心中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他转身对秦叔宝使了个眼色,老将军立刻会意,率领玄甲军冲向火场。
而他自己则握紧双拳,盯着张承业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深知这把大火,不过是对方妄图销毁证据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