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石文学
一个专业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9章

冰冷的恐惧像毒蛇般噬咬着我的心。陈锐失联了!在那个绝望的夜晚,他攥着那张通往深渊的纸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冲了出去,如同投入黑暗洪流的石子,再无半点回音。那“卖命都行”的嘶吼,如同魔咒,在病房惨白的四壁间回荡,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它带来的战栗。

“张警官怎么说?他…他有没有线索?”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右手包裹在崭新却沉重的纱布里,那代表着“保住”的白色,此刻却像一道讽刺的符咒,提醒着这“保住”背后,弟弟可能付出的代价。

赵伯布满皱纹的脸拧成一团,浑浊的眼中是无尽的忧虑:“张警官…他说已经派人去那家‘XX职业介绍所’查了。但…那地方就是个皮包公司,登记地址是假的,电话…也打不通了。他还查了车站、码头…暂时…暂时没消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张警官说,这种黑中介,流动性很大,骗了钱或者把人弄走就换地方…找起来…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陈锐,我那倔强、冲动,却把家人看得比命还重的弟弟,他此刻在哪里?是在某个阴暗的地下室里被人看守着?是在驶向未知矿山的闷罐车里?还是…已经遭遇了更可怕的事情?我不敢想,也不能想,每一次想象都像在撕扯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都怪我…都怪我…” 我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渗出,灼烧着冰冷的皮肤。如果不是为了芽芽的药,我不会去砸那扇玻璃;如果我的手没废,我们还能勉强挣扎;如果…如果我能早点看穿陈锐那被压抑到极致的自尊背后,潜藏的毁灭性爆发…太多的“如果”,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望之网。

“哥…哥你别这样…”陈溪抱着芽芽,小小的身体也在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怀里的芽芽似乎感受到了姐姐的悲伤,即使在昏睡中,小小的眉头也蹙得更紧,发出细微的、带着痰音的哼唧,小脸在氧气面罩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那根维系着她脆弱生命的氧气管,此刻也像一条冰冷的锁链,勒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赵婶默默拧了块湿毛巾,轻轻擦拭我额头的冷汗和泪水,动作依旧带着那份粗糙的温暖,但这份暖意,在巨大的冰冷现实面前,杯水车薪。“小俊,你得挺住…你倒下了,芽芽怎么办?小锐…小锐还等着你…”她的话哽在喉咙里,带着哭腔。

是啊,我还不能倒下。芽芽需要药,需要稳定的治疗。陈锐需要我去找,哪怕希望渺茫。还有那沉甸甸的八千块债务,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王老板的“借”,是恩情,更是枷锁。这笔钱,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脊梁。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赵伯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张警官。他脱下了警帽,夹在臂弯,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虚弱的我,扫过抱着芽芽哭泣的陈溪,扫过愁容满面的赵伯赵婶,最后落在我那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右手上,眼神复杂。

“张警官!”赵伯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有…有小锐的消息了吗?”

张警官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喧嚣。他摇了摇头,那动作让病房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凝固。“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无法完全掩盖那份沉重,“我们排查了那个黑中介可能活动的几个区域,询问了一些‘线人’,反馈的信息很零碎,也很模糊。有人说昨天傍晚确实见过一个情绪激动、脸上带伤的半大孩子,在劳务市场附近徘徊,后来…被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带走了,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旧面包车。方向…大概是往城北工业区那边。”

城北工业区!那片聚集着各种小作坊、黑工厂、废弃仓库的区域,鱼龙混杂,是罪恶滋生的温床!“鸭舌帽男人…”我艰难地重复着,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中介?”

“描述的特征,和之前我们掌握的一个经常在劳务市场拉人、专门坑骗外地打工者的‘蛇头’有点像。但这些人很狡猾,行踪不定。”张警官走到床边,看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锐利,似乎想穿透我的恐惧,给予一丝力量,“陈俊,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但你必须冷静。你弟弟陈锐,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那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需要你提供所有可能的信息,关于陈锐离开前说过什么?他有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人名、地点?或者…他身上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找到他的关键线索。”

信息?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被剧痛、高烧和巨大的恐惧搅得如同浆糊。陈锐离开前的画面疯狂闪回:他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的眼睛,他挥舞着那张破旧纸条的样子,他嘶吼着“卖血!卖命!都行!”的绝望…还有…还有那张从他破书包里掉出来的、沾着暗红色血渍的百元钞票!

“钱!”我猛地想起,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他…他卖掉鞋子后,应该还剩下一百多块钱!那张钱…掉在地上…沾着血…他跑出去的时候,没捡!” 我挣扎着指向床边,“赵婶…钱…”

赵婶连忙从枕头边拿起那张被擦干净、却依旧带着无法完全去除的暗褐色印记的百元钞票,递给张警官。“是…是这个…他翻书包时掉出来的,没顾上捡…”

张警官接过那张钞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血渍印记,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他掏出证物袋,小心地将钞票装了进去。“这可能是重要的物证。上面的血渍…我们会尽快化验。”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除了钱,还有别的吗?那张纸条…他带走了?”

“带走了!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跑的!”赵婶抢着回答,声音发颤,“就是那个黑中介的电话号码!”

“号码我们记下了,也在追查,但如我所料,是空号。”张警官叹了口气,“陈俊,你再想想,陈锐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他有没有可能,去找过…其他来钱快但危险的路子?”他的问题问得很含蓄,但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偷?抢?或者更糟。

“没有!小锐他绝不会!”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牵扯到伤口,痛得我倒抽冷气,眼前发黑,“他…他恨透了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他只是想挣钱…挣干净的钱…给我治手…给芽芽买药…给我们交房租…”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喉咙,堵得我说不下去。陈锐的尊严,他那份近乎偏执的、想要堂堂正正养活家人的渴望,在绝境中被扭曲成了毁灭性的冲动,却依旧带着那份原始的、对“干净”的执着。

张警官看着我激动而痛苦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他理解这种底层少年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复杂心态——尊严与绝望交织,善良被现实扭曲。他拿出笔记本,快速记录着。“好,我明白了。我们会继续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城北工业区那片。医院这边,你们照顾好自己,特别是你,”他看向我,“手术刚做完,感染还没完全控制,你必须配合治疗,保存体力。找陈锐的事,交给我们警方。”

他把证物袋收好,又看了一眼在陈溪怀里微弱呼吸的芽芽。“孩子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暂时稳定,但…但离不开氧气,而且…而且她的药…”陈溪抱着妹妹,眼泪又涌了出来,“药被踩碎了…医生说…必须尽快找到替代的…不然…下次发作…就…”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张警官的眉头锁得更紧。他显然也意识到,这个家庭的危机远不止失联的陈锐。他沉吟了一下:“药的事…我想想办法。市里有几家大的医药公司,或许能申请到一些慈善援助或者临期的特价药。我回头去问问。”这并非他的职责范围,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谢谢…谢谢张警官…”赵伯赵婶连声道谢,声音哽咽。这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萤火,虽然渺茫,却足以让人暂时抓住。

张警官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他带来的消息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陈锐被一个“蛇头”带走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那张沾血的钞票,成了唯一的、令人心碎的线索。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芽芽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冷漠地亮着,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惨淡的灰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却带来更深的黑暗和更沉重的负担。

赵婶默默地把那张代表着王老板“恩情”和沉重债务的缴费单,轻轻放在我床头柜上。那上面的数字——手术费、药费、床位费…像一串冰冷的符咒。八千块本金如同冰山,而后续的治疗费用,芽芽的药费,被扔在雨地里的家当…这些才是汹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活下去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是尊严被碾碎成泥?是至亲被推入深渊?还是永远背负着无法偿还的债务,在绝望的泥沼中永世挣扎?

我闭上眼,右手的疼痛似乎麻木了,被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绝望所取代。那夜砸碎的玻璃,飞溅的碎片不仅割裂了我的手掌,也彻底割裂了我们摇摇欲坠的生活。陈锐,我的弟弟,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哥…对不起你…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沉重的喘息中缓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张警官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希望如同指缝间的沙,一点点流逝。

我的情况并不乐观。手术取出了玻璃碎片,清创缝合,但之前的拖延导致感染深入,高烧反复,伤口红肿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剧痛。医生查房时,表情凝重:“感染指标还是高,炎症反应很强。手能不能完全恢复功能,现在很难说,要看后续抗感染治疗的效果和复健情况。而且…费用…”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像冰水浇头。

王老板的八千块,只够支付紧急手术和最初几天的基本费用。后续的抗感染药物、每日的换药护理、住院费…像无底洞。护士已经来催缴过两次费用单了,语气一次比一次冷淡。

芽芽的情况更是揪心。氧气暂时维持着她的生命,但离开了那个特定的喷雾剂,她的肺部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哮鸣音,小脸在氧气面罩下憋得泛青。陈溪几乎不敢合眼,抱着妹妹,泪水干了又湿,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摇摇欲坠。赵婶用尽各种土办法,熬姜汤,按穴位,但都收效甚微。芽芽的生命之火,在缺氧的痛苦中,正一点点微弱下去。

“药…药…”陈溪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的喃喃。

赵伯蹲在病房外的走廊角落,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香烟,烟雾缭绕着他愁苦的脸。他托工友打听便宜的出租房,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押一付三他们根本负担不起,要么就是环境恶劣到无法安置芽芽这样的病人。被扔在巷口雨地里的家当,估计早就被拾荒者或者清洁工收走了。我们,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医生或护士。

是王老板。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皮夹克,脸色依旧有些阴沉,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塑料袋。他的出现,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赵伯赵婶立刻紧张地站起来,手足无措。陈溪下意识地把芽芽抱得更紧,惊恐地看着他。我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伤口牵扯得闷哼一声。

王老板的目光扫过病房,在我裹着纱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落在陈溪怀里艰难呼吸的芽芽身上。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残留的怒气,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特别是看到芽芽鼻子上插着的氧气管和她痛苦的小脸时。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陈溪面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动作有些生硬。

陈溪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接。

“拿着!”王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听起来依旧生硬,甚至有些凶,“给孩子用的!”

陈溪吓得一抖,求助地看向赵婶。赵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愣住了。

里面是几盒崭新的、包装完好的儿童专用哮喘喷雾剂!正是芽芽之前用的那种牌子!还有一盒儿童消炎药!

“这…这…”赵婶的声音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发颤。

“药房新进的货。”王老板言简意赅,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按成本价算,从你们欠的钱里扣。”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我,最终落在我脸上,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小子,别以为这钱就不用还了!八千块,一分不能少!还有利息!按银行定期算!你给我记清楚!”

他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冰冷,坚硬,带着商人的算计和依旧未消的怨气。但那一袋子救命的药,却像一块滚烫的炭火,灼烧着这冰冷的现实。

赵婶反应过来,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谢谢王老板!您…您真是…救命的菩萨…”

“少来这套!”王老板粗暴地打断她,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感激,“老子开药店的,不是开善堂的!钱,必须还!手废了也得还!”他最后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最好给我挺住,别死了赖账”,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留下一屋子愕然和复杂的情绪。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赵婶紧紧抱着那袋药,如同抱着稀世珍宝,泪水无声滑落。陈溪看着赵婶手里的药盒,又看看怀里的妹妹,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强烈的、带着泪光的希望。“药…芽芽有药了…”她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王老板那生硬、冷酷却送来救命药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八千块本金加上利息…这债务的锁链勒得更紧了,几乎嵌入皮肉。但此刻,这冰冷的锁链另一端,却拴着芽芽活下去的希望。这是一种怎样残酷而复杂的“恩情”?它不温暖,不仁慈,甚至带着施舍的屈辱和讨债的凶狠,但它确确实实,在悬崖边拉住了芽芽摇摇欲坠的小手。

我的右手掌心里,那被玻璃割裂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它保住了,代价是弟弟的失联和一笔沉重的债务。芽芽暂时有药了,代价是未来更漫长的、被债务奴役的日子。陈锐…陈锐的代价,又是什么?

活下去,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沾着血和泪。那夜砸碎的玻璃,它的回声,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悠长、更加刺耳,它割裂的,是比橱窗更脆弱的东西。

阅读全部

相关推荐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