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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王老板带来的药,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芽芽摇摇欲坠的生命线。陈溪颤抖着手,在赵婶的指导下,学着给妹妹喷药。那熟悉又陌生的“嗤嗤”声响起,白色的药雾弥漫开来,芽芽紧蹙的小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急促带哮鸣的呼吸,在氧气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渐渐平缓了一些,陷入了一种疲惫但相对安稳的昏睡。陈溪抱着妹妹,眼泪无声地流,但这一次,是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但这光亮,代价高昂。

王老板那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按成本价算,从你们欠的钱里扣!”“八千块,一分不能少!还有利息!” 这不仅仅是债务的叠加,更是尊严被彻底踩进泥里的屈辱。每一口芽芽吸入的药雾,都像在灼烧我的灵魂。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那代表着“保住”的白色纱布,此刻更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护士拿着新的缴费单进来了,脸色比之前更冷。“陈俊,昨天的药费和今天的床位费、治疗费,一共是七百三十五块八。账户上只剩不到一百了。明天要是还续不上,有些药就得停,床位也可能要调整。”她把单据放在床头柜上,压在那张八千块的“借条”上,像叠加的催命符。

七百三十五块八!这个数字像一把钝刀,在已经血肉模糊的心上又割了一刀。后续还有多少?芽芽的药虽然有了,但她的身体极度虚弱,随时可能并发肺炎或其他问题。陈锐…依旧杳无音信。张警官那边,再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赵伯蹲在走廊角落,那包劣质烟已经空了。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愁苦。赵婶看着缴费单,又看看昏睡的芽芽和我,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地去水房打热水,准备给我擦身降温。高烧依旧反复,右手的伤口在纱布下跳动着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提醒我保住的代价和未来的渺茫。

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芽芽微弱艰难的呼吸声。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灌了铅,一场更大的雨似乎正在酝酿。这间暂时庇护我们的病房,也因那冰冷的缴费单而变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将我们再次抛向风雨飘摇的街头。

就在这时,我的破旧手机,那个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老古董,在床头柜上微弱地震动起来,发出嘶哑的铃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会是谁?张警官?还是…陈锐?!

赵婶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手机,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她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她颤抖着把手机递给我,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小…小俊…是…是陈锐的手机号打来的…但…但不是他…”

不是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强忍着眩晕和右手的剧痛,用左手极其笨拙地接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芽芽微弱的呼吸声似乎都屏住了。

“喂?”一个陌生、粗粝、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和明显不耐烦的男声从听筒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是陈锐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哥!”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陈锐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哼,还活着!”对方冷哼一声,语气极其不善,“不过也他妈快被他自己作死了!这小兔崽子,看着瘦不拉几,脾气倒挺犟!不听话,挨了顿揍,又抽多了点,现在躺这儿吐白沫呢!”

抽多了点?!挨揍?!吐白沫?!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的左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牵扯得右手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你们是谁?!你们把他怎么了?!他在哪里?!”我对着手机嘶吼,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血腥味。

“老子是谁你管不着!”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他在我们这儿‘干活’!本来签了合同,自愿抽血的!可他妈的自己不守规矩,嫌抽多了闹事!还他妈想跑!不教训教训,以后还怎么管其他人?!”

自愿抽血?!合同?!陈锐!他果然…他果然去了那种地方!卖血!他把自己当成了牲口一样去卖血换钱!为了我的手!为了芽芽的药!为了那该死的房租!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是我!是我把他逼上了这条绝路!

“他…他要多少钱?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放了他?”赵伯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老泪纵横。他显然也听到了,明白了陈锐遭遇了什么。

“放了他?”对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放了他?老东西,你想得美!他签了合同的!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想走?行啊!拿钱来赎!”

“赎…赎金?”赵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多…多少?”

“连本带利,还有他打伤我们兄弟的医药费,耽误我们生意的损失费…”对方开始信口开河,声音带着赤裸裸的贪婪和恶意,“…凑个整,一万五!少一个子儿,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或者…嘿嘿…”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淫笑,“他这细皮嫩肉的,卖到别的地方,说不定也能值点钱!”

一万五!!!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病房里轰然炸开!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炸得粉碎!八千块的债务已经如同大山,这一万五,是足以将他们彻底碾成齑粉的陨石!绝望,真正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一万五…我们…我们哪里有一万五…”赵婶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崩溃,“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没钱?”对方的语气陡然变得阴冷狠戾,“没钱就他妈别废话!听着!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准备好一万五千块现金!等我电话!要是敢报警…”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你们就等着在哪个臭水沟里捞这小兔崽子的碎块吧!记住,只准一个人来!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说完,根本不等这边有任何回应,“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忙音如同死亡的丧钟,在死寂的病房里空洞地回响。

“嘟…嘟…嘟…”

这单调的声音,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刺入心脏。赵婶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身体不住地抽搐。赵伯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陈溪紧紧抱着芽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我握着那部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手机,手臂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通电话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水,浇灌进我的灵魂,带来毁灭性的灼痛。陈锐…在挨打…在被迫卖血…吐着白沫…生死不明…而赎金,是一万五!一个我们倾家荡产、卖血卖命也绝对不可能凑齐的数字!

报警?对方阴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缠绕在脖颈。不报警?难道眼睁睁看着陈锐被折磨致死,或者被卖到更可怕的地方?

“小锐…我的小锐啊…”赵婶捶打着地面,哭声凄厉绝望,“造孽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报警!必须报警!”赵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困兽般的决绝,“他们这是绑架!是犯罪!张警官!找张警官!”

“不能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牵扯得伤口剧痛,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你听到他说的了!他们会杀了小锐!他们会…” 陈锐被碎尸万段、扔在臭水沟里的恐怖画面瞬间占据脑海,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那怎么办?!等死吗?!”赵伯也激动起来,老泪纵横,“一万五!就是把我们几个老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出零头啊!”

绝望!彻底的绝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更黑、更令人窒息!芽芽的药、我的治疗费、房租、八千块的债务…这些原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担,在“一万五”和弟弟的性命面前,突然变得轻飘飘,却又像无数根细密的铁丝,缠绕勒紧,让人在巨大的痛苦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坠入深渊。

病房里只剩下赵婶压抑不住的悲泣和赵伯沉重的喘息。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乌云翻滚,酝酿着一场倾盆暴雨。惨白的日光灯下,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时间,在死亡的倒计时中,一分一秒,沉重地碾压过每个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是张警官!

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额头上带着汗珠,显然是跑着上来的。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病房里绝望崩溃的众人,最后落在我紧握着手机、面如死灰的脸上。

“陈俊!”张警官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刚才是不是有陌生号码用陈锐的手机打来过电话?!”

他怎么知道?!

我和赵伯赵婶都震惊地看向他。

“是…是…”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说什么了?是不是要赎金?!”张警官一步跨到床边,眼神死死盯着我。

“是…他们要一万五…明天…只准一个人去…不准报警…不然就…” 我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让我牙齿都在打颤。

“混蛋!”张警官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吊瓶一阵摇晃。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职业性的、面对恶性犯罪的凝重。“果然是他们!城北工业区那个‘血耗子’老疤!我们刚刚锁定他的一个窝点!就在一个废弃的化工厂仓库里!监听了他一个手下的通讯,捕捉到零星信息提到了‘陈锐’和‘赎金’!但具体位置还在确认!电话是临时黑卡打的,追踪需要时间!”

张警官带来的消息,像在漆黑的深渊里投入了一颗照明弹!瞬间照亮了敌人狰狞的面目,却也更加清晰地映照出陈锐处境的极度凶险!老疤!血耗子!废弃化工厂仓库!这些名字和地点,本身就散发着血腥和罪恶的气息!

“张警官!救救小锐!求求您!救救他!”赵婶扑过来,抓住张警官的胳膊,哭喊着哀求。

“现在情况非常危险!”张警官扶住赵婶,声音异常严肃,“老疤这伙人穷凶极恶,手上很可能有人命!他们发现陈锐反抗激烈,又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出赎金,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要么直接‘处理’掉陈锐,要么把他快速转移走,卖到更远更黑的地方!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抢在他们动手之前!”

行动!马上行动!这消息点燃了绝望中的一丝火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惧!行动意味着什么?强攻?交火?陈锐在那些亡命徒手里,会不会被当成人质?会不会在混乱中…

“张警官…小锐他…他现在怎么样?电话里说…说他挨了打…吐白沫…”我急切地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警官的脸色更加阴沉:“监听的信息很零碎,但提到目标(指陈锐)‘不老实’、‘抽过量’、‘休克过一次’。情况…非常不乐观!” “休克”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

“那…那怎么办?”赵伯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等不及完全锁定位置了!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包围那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张警官果断下令,同时拿出对讲机快速部署,“各组注意!目标‘老疤’,位置城北工业区原‘红星’化工厂附近区域,人质一名,男性少年陈锐,情况危急,可能遭受虐待和强制采血!立刻行动!封锁所有出口!注意安全!人质安全第一!”

部署完毕,他看向我,眼神复杂而沉重:“陈俊,我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但…我需要你辨认声音!电话里那个人的声音,你还记得吗?有没有什么特征?这可能是现场快速锁定目标的关键!”

辨认声音?那个粗粝、凶狠、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瞬间在我脑海里回响。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每一个细节。“记得…声音很粗…像砂纸磨铁…有很重的…像是西南那边的口音…说话特别横…带着…带着一种…好像鼻子不太通气的囔囔声…” 我努力描述着,每一个特征都带着恐惧的烙印。

“西南口音…囔鼻音…”张警官快速记下,眼神锐利,“好!很有用!你待在这里,保持电话畅通!我们会尽全力!” 他不再多言,转身就要冲出去。

“张警官!”我叫住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坐起来,“带…带上我!求求你!带我去!我要去…我要去救小锐!” 巨大的冲动和恐惧让我暂时忘记了伤口的剧痛。我不能在这里等!我要亲眼看到弟弟安全!

“胡闹!”张警官猛地回头,眼神严厉,“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只能是累赘!还可能刺激绑匪!老实待着!相信我们警察!”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保护性的强硬。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病房,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远去,带着雷霆万钧的决断。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的死寂中,多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审判般的紧张。张警官的行动带来了希望,但这希望建立在巨大的风险之上——警察与亡命徒的对决,弟弟作为人质的安危…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万劫不复!

赵伯赵婶相互搀扶着,身体还在发抖,眼神却紧紧盯着门口,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城北工业区那场即将爆发的风暴。陈溪抱着芽芽,小小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恐惧和茫然。芽芽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紧张,即使在昏睡中,小眉头也紧紧蹙起。

我瘫在病床上,右手伤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极致的无力感。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等待一个可能拯救弟弟,也可能彻底失去他的消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很快连成一片模糊的雨幕。雨声哗哗,像是为这场生死营救敲响的急促鼓点,也像是为绝望者流下的冰冷眼泪。

时间,在暴雨和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煎熬地流逝。

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灰暗冰冷的城市。城北工业区,废弃的红星化工厂在雨幕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骨架。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高耸的烟囱刺破雨幕,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狰狞的红砖。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和雨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化工厂外围的断壁残垣和茂密的荒草丛中。车门无声滑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如同猎豹般敏捷地跃出,迅速散开,借助地形和雨幕的掩护,无声而迅猛地向厂区内部的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半坍塌的原料仓库包抄过去。雨点打在他们的防弹头盔和作战服上,发出密集的“啪啪”声,掩盖了细微的行动声响。

张警官蹲在一处残破的水泥墩后面,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脸颊流下。他紧盯着前方仓库那扇虚掩着的、锈蚀严重的铁门,眼神锐利如鹰。微型耳麦里传来各小组就位的低沉报告声。他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责任和时间的紧迫。陈锐就在里面,生死一线!

“各组注意,目标仓库,确认有微弱灯光和人声!突击一组,准备破门!二组三组封锁所有出口!狙击手就位!医疗组待命!记住,人质安全第一!行动!”张警官的声音低沉而果断,通过加密频道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队员耳中。

“明白!”耳机里传来整齐划一、压抑着战意的回应。

突击一组的两名队员如同离弦之箭,在暴雨的掩护下,瞬间冲到仓库铁门两侧。一人猛地一脚踹向虚掩的铁门!

“哐当——!”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厂区和暴雨声中依然刺耳!生锈的铁门被暴力踹开,重重撞在里面的墙壁上!

“警察!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震耳欲聋的暴喝声伴随着强光手电筒刺目的光柱,瞬间撕裂了仓库内部的昏暗!

仓库内部,景象触目惊心!

空间很大,但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汗臭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泡在屋顶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化工原料桶和破烂的机器。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区域——

几张肮脏的、沾满暗褐色污渍的行军床!床边散落着沾血的棉球、废弃的针头、塑料软管和几个容量惊人的、装着暗红色液体的血袋!几个形容猥琐、穿着邋遢的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和暴喝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正慌慌张张地想藏起桌上的现金和针管,有的则下意识地扑向行军床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正是陈锐!

他被粗暴地反绑着手脚,扔在一张行军床旁边的冰冷水泥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脏污的单衣,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和新鲜的血痕!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乌紫,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最让人心胆俱裂的是,他左臂的肘窝处,赫然插着一根粗大的采血针!针头连接的软管,正通向旁边一个挂在铁架上的、几乎装满的、巨大的血袋!那血袋里的暗红色液体,还在极其缓慢地滴落!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呕吐物!

他被强制采血!而且明显是过度采血!甚至可能在昏迷中还在被继续抽血!这副惨状,如同人间地狱!

“小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弟弟这副模样,张警官还是目眦欲裂!一股怒火直冲顶门!

“妈的!条子!”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身材粗壮的汉子(正是老疤)反应最快,眼中凶光毕露!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抱头蹲下,反而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特警队员,同时歇斯底里地狂吼:“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他显然知道被抓就是死路一条!

仓库内瞬间大乱!

另外几个亡命徒也被老疤的疯狂点燃,有的扑向行军床边散落的砍刀和铁棍,有的则慌不择路地想从后门逃跑!其中一个瘦高个,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扯掉了陈锐手臂上的采血针头!带着血珠的针头被粗暴拔出,陈锐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濒死般的痛苦呻吟,更多的鲜血从他肘窝的针孔处汩汩涌出!

“控制目标!保护人质!”张警官的怒吼在枪声响起前炸开!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鸣枪示警)在仓库巨大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放下武器!否则开枪!”特警队员的爆喝声如同雷霆!

然而,红了眼的老疤根本不管不顾,挥舞着一把砍刀,状若疯虎地扑向试图靠近陈锐的特警队员!“谁敢过来!老子先宰了这小崽子!”他狂吼着,试图用陈锐当盾牌。

场面极度混乱!枪声、怒吼声、打斗声、金属碰撞声、亡命徒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

“狙击手!目标持刀威胁人质!是否授权击毙?!”耳机里传来急促的请示。

张警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击毙老疤容易,但混乱中流弹会不会伤到地上的陈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刚刚拔掉陈锐针头的瘦高个,似乎被枪声彻底吓破了胆,他根本没想着抵抗,只想逃命!他连滚带爬地冲向仓库一个不起眼的、堆满破烂的后门方向,嘴里还无意识地用浓重的西南口音哭喊着:“别杀我!别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西南口音!囔囔的鼻音!就是他!电话里那个声音!

“抓住他!穿蓝格子衬衫的瘦高个!他就是打电话的!别让他跑了!”张警官对着耳麦狂吼!同时,他不再犹豫,冒着被砍刀劈中的风险,如同猎豹般猛地扑向地上抽搐的陈锐!必须立刻止血!必须立刻救人!

几名特警队员瞬间锁定了目标,如同猛虎般扑向那个吓破胆的瘦高个,轻易将其制服按倒。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队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其他几个试图顽抗或逃跑的马仔。

老疤见大势已去,手下瞬间被制服,自己也被几个枪口死死锁定,尤其看到张警官已经扑到了陈锐身边,彻底失去了人质屏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绝望和戾气!他狂吼一声,竟然调转刀锋,不再攻击警察,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的砍刀朝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陈锐掷了过去!那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带着同归于尽的恶毒!

“不——!”张警官刚刚撕开急救包,正准备给陈锐的胳膊加压止血,眼角余光瞥见那飞来的寒光,瞳孔骤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陈锐的上方!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砍刀没有落在陈锐身上,而是深深扎进了张警官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深色的警服!

“张队!”周围的队员发出惊怒交加的吼声!

老疤也被瞬间扑倒制服,脸上带着狰狞而疯狂的笑意。

张警官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和剧痛让他身体一晃,但他咬紧牙关,愣是没倒下!他看都没看自己肩上的刀,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陈锐那汩汩冒血的胳膊,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按住急救包里的止血纱布,用力压住陈锐的伤口!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指和纱布。

“快!医疗组!人质失血休克!急需抢救!”他对着耳麦嘶吼,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却依旧清晰坚定!

早已待命的医疗小组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迅速接手。止血、包扎、建立静脉通道、输氧、监测生命体征…动作专业而迅速。

张警官这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队员扶住。他脸色苍白,冷汗混合着雨水和血水从额头滚落,左肩上的砍刀还插在那里,触目惊心。

“张队!你怎么样?!”队员焦急万分。

“死不了!”张警官咬着牙,忍着剧痛,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医疗组抢救的陈锐身上,“先…先救孩子!快送医院!快!” 他直到看着陈锐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送上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才眼前一黑,巨大的疼痛和失血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废弃工厂的血腥和罪恶。警笛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在雨夜中交织,宣告着一场惨烈营救的结束。

市二院,急诊抢救室外的走廊。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赵伯赵婶相互搀扶着,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大门。陈溪抱着昏睡的芽芽,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巨大的惊吓让她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我坐在轮椅上(是护士帮忙推来的),右手依旧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此刻,那里的疼痛早已被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所掩盖。我的左手死死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高烧和极致的紧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血红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走廊里绝望的亲人。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红灯熄灭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了?!”我几乎是扑过去,轮椅差点翻倒,被赵伯死死扶住。赵婶也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凝重的面容。他看了看我们,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伤者送来得太晚了。”医生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失血性休克,严重贫血,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臂静脉穿刺处严重损伤并感染…而且…”医生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我们发现他体内有大量未代谢的促红细胞生成素(EPO)残留。这是非法采血点常用的药物,能短时间刺激人体大量造血,但副作用极大,会严重透支身体,损害脏器,尤其是肾脏和心血管系统!他这么瘦弱,被过量注射,又遭遇暴力殴打和严重失血…情况…非常非常危险!”

EPO!透支身体!损害脏器!非常非常危险!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赵婶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昏死过去。赵伯老泪纵横,死死扶着轮椅和我,才勉强没有倒下。陈溪抱着芽芽,无声地哭泣着,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妹妹苍白的脸上。

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陈锐…他不仅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身体还被那些畜生用药物彻底摧残了!

“那…那他现在…”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命暂时抢回来了。”医生的话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喘息,但紧接着是更沉重的压力,“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需要在重症监护室(ICU)严密观察至少一周!随时可能发生多器官功能衰竭、严重感染等致命并发症!而且,就算能熬过来,他的身体…尤其是肾脏功能…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严重的损伤。后续的治疗…会非常漫长,费用…也会极其高昂。”

ICU!永久损伤!高昂费用!

刚刚燃起的一丝火星,瞬间被更冰冷的现实巨浪扑灭。保住命,只是第一步。后面是漫长的、昂贵的、可能伴随终身的痛苦治疗!还有那如山般的债务!

“另外…”医生似乎还有话要说,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带着一丝不忍,“伤者在昏迷中,一直在无意识地重复几个字…”

“什么字?”我急切地问,仿佛那是弟弟留给我的最后信息。

“他一直在说…‘哥…别卖…芽芽…药…’ 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医生轻声说道。

‘哥…别卖…芽芽…药…’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画面瞬间串联:陈锐卖掉他视若生命的鞋子时眼中的屈辱和决绝…他攥着黑中介纸条时绝望的嘶吼“卖血!卖命!都行!”…他在那地狱般的仓库里被强制采血、被注射药物、被殴打的惨状…直到昏迷中,他依旧在恐惧,恐惧哥哥为了救他,会去卖掉妹妹救命的药!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是悔恨!是撕心裂肺的痛!是深入骨髓的自责!陈锐!我的傻弟弟!到了那种地步,你还在想着芽芽的药!你还在怕哥会做傻事!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是我把你逼上了那条绝路!

我再也控制不住,在轮椅上失声痛哭,哭声嘶哑绝望,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我悲恸欲绝的哭声和赵婶苏醒后更加凄厉的哀泣。陈溪抱着芽芽,也跟着放声大哭。赵伯仰着头,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流进深深的皱纹里。

绝望的阴云,并未因为陈锐被救出而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ICU的天价费用、陈锐可能的终身损伤、芽芽的长期用药、被扫地出门的无家可归、王老板那冰冷的八千块本金加利息的债务…还有张警官,他为了救陈锐身负重伤,此刻也在手术室里…

活下去的代价,沉重得让人只想放弃。那夜砸碎的玻璃,飞溅的碎片,不仅割裂了手掌,割裂了生活,更深深扎进了灵魂最深处,带来永无止境的流血和疼痛。

陈锐被推了出来,送往ICU。他躺在转运床上,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要苍白,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他像一个被暴力拆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碎玩偶,毫无生气。

我们只能隔着ICU厚重的玻璃,远远地看着他。那小小的、脆弱的身体,在庞大的机器和刺目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令人心碎。他还活着,但未来,却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之中。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医院的玻璃窗,像是为这苦难的人间,奏响着一曲永无休止的悲歌。活下去,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沾着血和泪。希望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或许,仅仅只是“活着”本身,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就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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