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光,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曦光,撕裂了永恒的黑暗。
暗金色的茧壳在无声的轰鸣中彻底崩解,化作亿万点细碎的、流淌着混沌气息的光尘,如同星屑般悬浮在死寂的茅屋之中。光尘中央,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周楠。
她赤足踏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中衣,早已在破茧的能量冲击下化为飞灰。然而,暴露在空气中的并非赤裸的胴体,而是一层紧贴肌肤、流淌着暗金光泽的混沌战纹!这战纹并非刺青,而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如同活物般在她周身缓缓流转,勾勒出玄奥莫测的轨迹,散发出一种古老、厚重、仿佛与大地同源的气息。
她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沾染着点点暗金光芒,如同流淌的星河。肌肤莹润,隐有玉质光泽,之前所有的伤痕、瑕疵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反复捶打、淬炼出的完美质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如寒潭秋水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同无垠星空,眼底深处,仿佛有混沌初开、万物生灭的幻影一闪而逝,又沉淀为一种沉凝如万载玄冰的……漠然?
不,并非完全的漠然。在那片深邃的冰封之下,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新淬刀锋般的锐利与……尚未完全驯服的野性,正在悄然蛰伏。
一股强大、凝练、远超金丹境界的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这气息厚重如山岳,带着混沌初生的磅礴与生机,却又蕴含着被无数怨毒诅咒淬炼、被规则烙印反复捶打后沉淀下的坚韧与威严!茅屋内弥漫的灰尘在这气息的压迫下瞬间沉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水银!
破茧!
混沌道体初成!元婴之境已成!
周楠缓缓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暗金战纹覆盖的手掌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肤下奔涌的、如同江河般浩瀚的力量!这股力量不再狂暴失控,而是如同臂使指,沉凝厚重,带着一种开山裂石、撼动空间的恐怖质感!
这就是……元婴的力量?不,似乎比典籍中记载的元婴初期,更加强横!更加……古老?
她下意识地调动了一丝力量,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嗡——!
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涟漪,从她指尖荡漾开来,无声无息地拂过身前那片悬浮的茧壳光尘。
噗噗噗……
如同被投入烈阳的雪花,那片蕴含着磅礴混沌能量的光尘,在涟漪扫过的瞬间,无声无息地……湮灭!连一丝能量波动都未曾逸散!
周楠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这力量……这掌控力……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万载寒冰凝聚的冷哼,毫无征兆地在周楠识海深处炸响!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冰冷、漠然、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不屑与……警告!
是冯轩!
那冰冷的规则烙印,在她破茧、力量初成的瞬间,再次彰显了其绝对的存在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她的神魂!那刚刚升起的力量掌控感和一丝微弱的欣喜,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冻结、消散!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刺向茅屋的角落!
冯轩依旧坐在那块冰冷的石板上,背靠着石壁。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刚才那声直抵灵魂的冷哼只是她的幻觉。他依旧是那身沾满污迹的破旧灰袍,乱发披散,沾着草屑,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山野樵夫。
然而,周楠此刻的感知,早已今非昔比!
在她那双蕴藏着混沌幻影的眸子注视下,冯轩那看似破败的身躯,如同褪去了最表层的伪装!她“看”到的不再是衣物和血肉,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深邃到吞噬光线的……混沌虚空!
在那片混沌虚空的核心,仿佛悬浮着一轮……残缺的、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暗金色磨盘?!
磨盘缓缓轮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带动着诸天星辰的轨迹,碾磨着万古岁月的尘埃!磨盘表面布满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如同深渊裂痕般的恐怖伤痕!有的伤痕如同被巨斧劈开,边缘还残留着毁灭性的法则碎片;有的伤痕如同被烈焰焚烧,呈现出琉璃化的熔融状态;更多的,则是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覆盖了整个磨盘的细微裂痕!这些伤痕如同活物,随着磨盘的转动,极其缓慢地……弥合着,又仿佛随时可能再次崩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越了周楠理解极限的古老、沉重、沧桑与……无法形容的残缺感,扑面而来!仅仅是“看”到那磨盘虚影的轮廓,她的元婴雏形就剧烈震颤起来,神魂仿佛要被那无形的威压碾成齑粉!左臂深处那守护的暗金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才勉强护住她的意识核心!
这……这就是他的本体?那轮转的残缺磨盘……是什么?!
周楠的心神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震撼淹没!她感觉自己如同尘埃,仰望着一座随时可能倾塌、却又亘古长存的……混沌神山!
就在这时,冯轩沾着新鲜泥土的手指,在膝盖上极其随意地……敲了一下。
咚。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周楠眼前的恐怖幻象瞬间消失!冯轩依旧是那个破旧樵夫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但那股沉重的、如同整个苍穹倾塌般的威压,却真实不虚地笼罩着她!那冰冷的规则烙印在神魂中闪烁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达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力量,是他赋予的。掌控,是有限的。越界,即是毁灭。
周楠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冰线缠绕的标枪。她缓缓垂下眼帘,收敛了眼中所有的锐利和刚刚升起的掌控感。力量带来的短暂欣喜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击碎。她依旧是器物,只是从粗糙的石胚,变成了初步成型的……刀胚。刀锋再利,也逃不出锻打它的巨锤掌控。
她沉默地站着,任由那暗金战纹在肌肤上无声流淌,周身散发着沉凝而压抑的气息。破茧而出的强大力量感,与那深入骨髓的禁锢感和冰冷的警告,在她体内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如同冰与火的拉锯。
……
琉璃巨坑边缘。
死寂被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打破。
云朵软软地倒在李佳怡怀中,小脸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她心口处,那浓郁的不祥黑气和暗红诅咒光芒虽然被那道神秘的暗金光束重创、驱散了大半,但依旧有丝丝缕缕如同附骨之疽的暗红纹路,如同最恶毒的蛛网,深深烙印在她的皮肤之下,甚至渗透进她的心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那些诅咒纹路,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一种冰冷刺骨的虚弱感。她小小的身体不时地抽搐一下,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充满了痛苦。
“云朵……云朵你坚持住……”李佳怡紧紧抱着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镇定,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心疼。她不断将自身残存的、微弱的灵力输入云朵体内,试图压制那些诅咒纹路,但灵力如同泥牛入海,反而被那诅咒纹路贪婪地吞噬,使得云朵的脸色更加灰败。
“没用的……”金云南拄着拂尘,艰难地站起身,她看着云朵心口那诡异的暗红诅咒纹路,眼中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这是……源自上界大能的诅咒烙印……已经……已经深入她的生命本源……除非有超越施咒者的力量强行拔除……否则……”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以她们现在的状态,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云蹲在一旁,手里拿着几块碎裂的玉符,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朵心口的诅咒纹路,又下意识地看向禁地深处。刚才那道破空而来、重创诅咒的暗金光芒……是那位前辈?他为什么要救云朵?难道云朵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木哈,则瘫坐在坑壁的阴影里。他身上的狂暴气息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巨大虚弱和茫然。他看着自己布满丑陋疤痕、微微颤抖的双手,眼神空洞。力量……他那引以为傲的力量……彻底消失了。像个废人。余惊悚塞给他的那点“碎渣”,不仅没给他力量,反而像是抽走了他最后的本源。他看着痛苦昏迷的云朵,眼中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同病相怜?还有一丝……对余惊悚刻骨的怨毒。
余惊悚……不见了。
在云朵被诅咒击中、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混乱瞬间,这个如同毒蛇般的情报贩子,竟拖着濒死重伤的身躯,如同最狡猾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琉璃巨坑边缘的阴影和乱石之中。只留下一滩尚未干涸的、散发着腥臭和淡淡诅咒气息的暗红色血迹。
“余惊悚……这个畜生!”金云南看着那滩血迹,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杀意和悔恨。若非她重伤,若非宗门遭此大难……岂容此獠作祟!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余惊悚逃走前那怨毒的眼神……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他还带走了……关于禁地深处那位恐怖存在和那颗血丹的部分秘密!
“掌门师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李佳怡抬起头,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云朵命悬一线,余惊悚潜逃,宗门根基尽毁,强敌随时可能再临……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金云南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气息萎靡的幸存弟子,扫过昏迷痛苦的小云朵,最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望向了禁地深处那片永恒的灰暗。
那里,刚刚爆发出的那股强大、沉凝、带着新生般气息的威压……是周楠吗?她……成功了?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在金云南心中燃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强行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素白的道袍上血迹斑斑,却在这一刻显出一种凄厉的威严。
“所有人听令!”金云南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收敛同门遗骸!搜集可用之物!立刻……随我前往禁地边缘!”
“什么?!”李佳怡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掌门师伯!那里……”
“那里是我们唯一的生路!”金云南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云朵的诅咒,非我等能解!余惊悚逃脱,后患无穷!宗门已毁,强敌环伺!留在此地,唯有死路一条!”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禁地深处,仿佛要将那灰暗看穿:“唯有禁地!唯有那位前辈……或许……尚存一线生机!哪怕……是跪着求生!”
“跪着求生……”徐云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金云南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再看看怀中气息奄奄的云朵,一股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木哈空洞的眼神也微微波动了一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只能死死盯着禁地的方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走!”金云南不再多言,强撑着身体,率先朝着禁地方向,踉跄却坚定地迈出了第一步。每一步,都牵动着碎裂的筋骨,带来钻心的剧痛,但她的背影,却带着一种走向祭坛般的悲壮。
李佳怡一咬牙,抱起昏迷的云朵,紧紧跟上。徐云和木哈,以及其他几个还能行动的弟子,相互搀扶着,如同走向最后战场的残兵,沉默而艰难地跟在后面。
……
茅草屋内。
死寂重新笼罩。
周楠静静地站在茧壳光尘湮灭后的空地上,暗金战纹在肌肤上无声流淌。她垂着眼帘,如同入定,强大的气息内敛,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
角落里的冯轩,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他没有看周楠,而是迈步走向了茅屋那扇歪斜的木门。
吱呀——
木门被推开。
门外,是禁地永恒的灰暗。更远处,金云南一行人如同渺小的蚁群,正挣扎着、蹒跚着,朝着禁地的方向挪动。为首的金云南,那踉跄却决绝的身影,在灰暗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刺眼。
冯轩一步踏出茅屋,破旧的布鞋踩在龟裂的黑色冻土上。
他沾着新鲜泥土的手,随意地抬起,对着身前那片荒凉死寂的地面,极其随意地……凌空一划!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一道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巨大沟壑,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瞬间犁出,悍然横亘在荒原之上!沟壑深达百丈,宽逾十丈,恰好将蹒跚而来的金云南一行人,彻底隔绝在禁地核心区域之外!
沟壑对面,金云南的脚步猛地僵住!她看着眼前这道如同天堑般的恐怖沟壑,感受着那深渊中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森然气息,眼中刚刚燃起的决绝火焰,瞬间被无边的绝望和冰冷浇灭!
沟壑这边,冯轩做完这一切,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被隔绝在外的蝼蚁。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蕴藏着日月轮转、混沌生灭的眼眸,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茅屋门口,那个身披暗金战纹、如同新生神祇般的女子身上。
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初步锻造的……兵器。
他的嘴唇微启,低沉沙哑、带着万古沧桑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清晰地烙印在周楠的神魂深处:
“该干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