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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玄天禁地。

没有想象中的仙雾缭绕、瑞兽奔腾,更没有琼楼玉宇、奇花异草。

入眼所及,只有一片荒凉到极致的死寂。

光秃秃的、呈现出铁灰色的巨大岩石,如同被巨神随意丢弃的骸骨,狰狞地耸立着,切割着同样灰暗的天空。地面是龟裂的、硬如生铁的黑色冻土,裂缝深处弥漫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黑色煞气,如同大地缓慢渗出的脓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凝固了万载时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铁砂,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味道。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连光线都显得格外吝啬,灰蒙蒙地笼罩着一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那无处不在、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混沌灵气,如同无形的潮汐在缓慢涌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不凡与凶险。它们狂暴、原始、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寻常修士在此,别说修炼,恐怕连片刻都无法支撑,肉身与神魂便会被彻底撕碎、同化。

这里,是玄天宗传承万载的核心禁地,亦是埋葬了无数试图窥探其奥秘者的绝地坟场。

周楠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无光的深海。意识昏沉,身体冰冷,只有左臂新生的肌肤下,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维系着她与现实的联系。她仿佛在无尽的虚无中漂浮了很久,直到那股暖意似乎被什么牵引,微微波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许久才缓缓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枯黄发黑的茅草杂乱地覆盖着,许多地方已经朽烂破损,露出下面同样粗糙的木梁。几缕同样灰蒙蒙的天光,正从那些破洞里漏下来,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尘埃。

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灰尘、霉味、干涸血迹、陈旧汗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古老气息,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呛得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咳嗽。

“咳……”

咳嗽牵动了身体,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并非躺在地上,而是……躺在一张“床”上?或者说,是一堆勉强堆砌起来的东西上。

触感坚硬、冰冷、凹凸不平。她微微侧头,视线向下移动。

身下垫着的,是几块大小不一、边缘粗糙的暗青色石板,石板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古老划痕。石板上,铺着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褥子”的东西?那是由无数块颜色各异、材质不同(兽皮、粗糙的麻布、甚至某种坚韧的树皮)、早已磨损得破破烂烂的布片,用一种极其拙劣、歪歪扭扭的针脚强行缝合在一起的巨大“补丁毯子”。毯子下面,似乎还垫着一些干燥的枯草,但已经硬得硌人。

而自己身上盖着的……

周楠的目光落在胸口那沉重、粗糙、带着浓重土腥味的覆盖物上。

那是一件巨大无比、几乎将她整个身体都裹住的……蓑衣?由某种不知名的、深褐色、如同铁线般坚韧的草茎编织而成,沉重得如同铁甲,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点、暗沉的污渍,还有几块早已变成深褐色的、疑似血迹的斑驳。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酸痛,尤其是神魂深处,如同被无数根细针攒刺,传来阵阵眩晕和撕裂般的痛楚。她闷哼一声,身体无力地又倒回了那堆硌人的石板和破毯子上。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低矮的茅草屋。墙壁是用粗糙的原木和巨大的石块胡乱堆砌而成,缝隙里塞着苔藓和泥土,到处透风。屋内空荡荡的,除了她身下这张堪称“惊世骇俗”的石板“床铺”外,只有角落里堆着几块同样布满划痕的石板,似乎是当凳子用的。屋子中央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小堆早已冷却、只剩下灰白色余烬的篝火痕迹。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原始、荒蛮的气息,与“仙侠”、“禁地”这些词格格不入,更像是某个远古野人栖身的洞穴。

她身上那件被撕裂、染血的凤冠霞帔已经不见了,只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中衣。左臂光滑如初,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从未发生过。

这里是……玄天禁地?那个传说中埋葬着宗门最大秘密、连掌门都需持令方可踏入的禁地?

周楠只觉得荒谬绝伦,大脑一片混乱。那个一步踏碎虚空、弹指湮灭上界大能分身的恐怖男人……就住在这种地方?睡这种“床”?

就在这时,茅屋那扇歪歪斜斜、用几根原木和藤蔓勉强捆扎成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灰蒙蒙的光线。

冯轩。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污迹的破旧灰袍,头发依旧乱糟糟地披散着。只是脸上的灰尘似乎少了一些,露出下方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的冷硬轮廓。他手里拎着一只……还在不断滴着暗红色血液、皮毛灰黑、形似野兔但体型足有半人高的不知名妖兽后腿。那妖兽腿断裂处的筋肉还在微微抽搐,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屋内的霉味。

他一步跨了进来,破旧的布鞋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双蕴藏着日月轮转、混沌生灭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淡漠地扫了过来,落在了刚刚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周楠身上。

周楠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缠绕。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想起了高台上那一步踏碎迎亲队伍的恐怖力量,想起了那弹指间灰飞烟灭的步惊云分身,想起了那如同苍穹倾塌般的无上威压……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恐怖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但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这堆冰冷的石板上,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她只能僵硬地躺着,努力控制着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太过明显,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冯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一个呼吸的时间,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地。然后,他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周楠的存在感还不如他手里那只滴血的妖兽腿。

他径直走到屋子中央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余烬旁,随手将那只巨大的妖兽腿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暗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

他蹲下身,动作随意得如同山野樵夫。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沾着污迹的手,随意地扒拉了一下冰冷的灰烬,然后屈指,对着那堆灰白色的余烬轻轻一弹。

没有灵光,没有符文,没有引火之物。

“嗤……”

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火星,从他指尖悄然迸射,精准地落入灰烬中心。

轰!

如同干柴遇烈火,那堆冰冷的灰烬瞬间被点燃!炽白的火焰猛地腾起,足有半人高,散发出惊人的热浪,瞬间驱散了茅屋内的阴寒和腐朽气息。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将冯轩沾着灰尘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看也没看那燃烧的篝火,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同样沾着泥土的粗大树枝。树枝的一端被某种力量削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他拿起树枝,极其随意地对着地上那只还在滴血的巨大妖兽腿一插。

噗!

树枝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坚韧的皮毛和筋骨,将整条妖兽腿如同烤串般贯穿,稳稳挑起。他甚至没有擦拭树枝上的泥土,就这么直接地将串着兽腿的树枝,架在了那熊熊燃烧的炽白火焰之上。

火焰舔舐着兽腿,发出滋滋的声响,浓烈的肉香混合着血腥味和泥土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与屋内原本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而原始的氛围。

冯轩就蹲在火堆旁,一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一手扶着树枝,默默地转动着兽腿,让它均匀受热。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漠然的瞳孔中映出两点跃动的金芒,他仿佛沉浸在这原始的烤肉过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角落里那个因为恐惧而几乎僵死的周楠。

茅屋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油脂滴落火中的滋滋声,以及……周楠极力压抑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声。

时间在这片原始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对周楠而言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身体的酸痛和神魂的刺痛依旧存在,但更让她煎熬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压力。那个男人只是蹲在那里烤肉,没有任何威压释放,可他本身的存在,就如同一个黑洞,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与热,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沉寂与强大。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他,只能死死地盯着茅草屋顶的破洞,盯着那几缕灰蒙蒙的天光,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那几乎要将她逼疯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已经半天。

肉香变得浓郁起来,兽腿的表皮被烤得金黄酥脆,油脂不断渗出、滴落,在火焰中爆开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冯轩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停止了转动树枝,单手握住那根贯穿兽腿、足有手臂粗的树枝末端,手臂极其随意地一抬。

“嗤啦!”

整条巨大的、足有半人高、烤得金黄冒油的妖兽后腿,被他轻易地从树枝上撕扯下来!滚烫的油脂滴落在他沾着污迹的手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另一只手伸出,对着那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兽腿凌空一抓。

“唰!”

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

兽腿表面沾着的灰烬、泥土、甚至多余的油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里面烤得恰到好处、纹理分明、散发着纯粹肉香的腿肉。

冯轩双手抓住这条巨大的兽腿两端,如同撕开一张薄纸般,随意地向两边一扯!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坚韧无比的妖兽腿肉,在他手中如同嫩豆腐般被轻易撕成两半!滚烫的肉汁和浓郁的香气瞬间喷涌而出,充满了整个茅屋!

他拿起其中稍小的一半(但依旧比周楠整个人还大),看也没看,随手朝着周楠所在的“床铺”方向一抛。

那半条巨大的、热气腾腾、流淌着肉汁的兽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带着呼呼的风声,精准地朝着周楠砸落下来!

周楠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那如同小山般砸向自己的巨大肉块,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不顾一切地向旁边翻滚躲避!

砰!

沉重的闷响!

那半条烤兽腿重重地砸在了她刚才躺卧的石板“床铺”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几块垫底的石板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碎屑簌簌落下。滚烫的肉汁飞溅开来,有几滴溅到了周楠刚刚翻滚到地上的手臂上,带来一阵灼痛。

她狼狈地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床铺”、还在微微颤动、散发着惊人热气和浓郁肉香的巨大兽腿,大脑一片空白。

给她……吃的?

冯轩似乎根本没在意她的反应。他拿起自己那更大的一半兽腿,张开嘴,对着那比他头颅还大的腿肉,极其随意地一口咬下!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那是连皮带骨一起被咬碎的声音!

他咀嚼着,动作看起来不快,但那条巨大的兽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他口中。坚硬的骨头在他牙齿下如同酥脆的饼干,被轻易嚼碎、吞咽。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优雅可言,充满了原始而狂野的力量感。浓郁的能量波动伴随着肉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又被那具看似破败的身躯瞬间吸收,仿佛他吞下的不是食物,而是浓缩的天地精华。

周楠蜷缩在地上,看着那男人如同饕餮般吞噬着巨大的兽腿,又看了看石板上那半条比她人还大的“食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饥饿感和生理上的排斥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脸色更加苍白。这……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吃完的量!而且,生啖妖兽,连骨嚼碎……这真的是人吗?

恐惧和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随时可能断裂。

就在她心神摇摇欲坠之际,冯轩已经吃完了自己那半条兽腿。他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肉渣都没剩下的巨大腿骨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大半个茅屋。

他转过身,沾着油渍和污迹的手随意地在破旧的袍子上擦了擦,然后迈步,朝着蜷缩在地上的周楠走来。

周楠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想要后退,身后却是冰冷的墙壁。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破旧的布鞋,一步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无声地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要做什么?!

难道……

就在周楠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得窒息昏厥时,冯轩停在了她面前一步之遥。

他微微俯身,那双蕴藏着日月轮转、混沌生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俯视着她。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

他沾着油渍和灰尘的手,朝着她伸了过来。

周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等待着未知的、恐怖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量传来,自己的身体瞬间离开了冰冷坚硬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云朵托起。紧接着,那股力量将她重新放回了那张由石板和破毯子组成的、坚硬而冰冷的“床铺”上。

身体接触到那粗糙的“褥子”和硌人的石板,周楠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冯轩已经直起身。他看也没看旁边石板上那半条巨大的、散发着肉香和热气的烤兽腿,仿佛那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顶,望向了禁地深处那片永恒的灰暗与死寂。

然后,他用那低沉沙哑、带着万古沧桑的声音,极其平淡地说了两个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睡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般的意志,如同最轻柔的薄纱,无声无息地将周楠笼罩。

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那如同针扎般的神魂刺痛,那翻江倒海的恐惧与焦虑……在这股意志的安抚下,如同被温暖的潮水冲刷,瞬间平息、消散。

一股无法抗拒的、沉甸甸的睡意,如同汹涌的海浪般瞬间将她淹没。周楠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变化,只觉得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温暖而黑暗的虚无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个破旧高大的身影,已经转身,朝着茅屋那扇歪斜的木门走去,背影融入门外灰蒙蒙的、死寂的禁地之中,消失不见。

茅屋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石板上那半条巨大烤兽腿散发的袅袅热气,以及蜷缩在破毯子上、呼吸变得均匀悠长、陷入深度沉睡的周楠。

……

玄天宗废墟。

曾经巍峨的山门早已化作齑粉,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尸骸,凄凉地散落在被恐怖力量犁过的大地上。浓郁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尘土和焦糊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侥幸在冯轩威压爆发和步惊云分身湮灭余波中存活下来的弟子和长老,不足百人。他们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缩在几片相对完整的断墙和倾倒的殿宇角落,包扎着伤口,眼神空洞而麻木,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偶尔有压抑的啜泣声响起,又迅速被死寂吞没。

掌门金云南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道袍,却掩盖不住脸上和脖颈处狰狞的裂痕与淤青。她闭着双眼,努力调息,试图修复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几乎碎裂的元婴,但每一次灵力运转,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让她眉头紧锁,嘴角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那个破衣男人抱着周楠一步踏入禁地方向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神魂深处。玄天宗最后的希望,宗门万载传承的核心,此刻却被一个来历不明、实力恐怖到无法揣度的存在占据。而她,身为掌门,却只能在这废墟上苟延残喘,连靠近禁地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掌门师伯……”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金云南睁开眼,看到李佳怡搀扶着脸色惨白、走路还有些不稳的云朵走了过来。李佳怡虽然同样脸色不佳,衣裙破损,但眼神依旧清冷,带着一种坚韧。云朵则像是被彻底吓坏了,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怯怯的,紧紧抓着李佳怡的手臂。

“云朵师妹受了些惊吓,但伤势不重。”李佳怡低声道,目光扫过这片惨烈的废墟,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悲凉,“弟子清点了一下,幸存的内门弟子……不足三十人。外门……几乎全灭。几位金丹长老……陨落了四位,余下的也都重伤……”

金云南听着这冰冷的数字,胸口一阵剧痛,又是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她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干涩:“知道了……让……让大家尽量聚拢,不要分散……此地……还不知是否安全……”

就在这时,远处一片巨大的断墙阴影下,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木哈!你疯了!那东西也敢碰?不要命了?!”是徐云的声音,带着惊怒和焦急。

“滚开!姓徐的!少管老子闲事!”木哈那如同闷雷般的怒吼响起,“这是老子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二阶巅峰的赤鳞蟒!虽然被压扁了,但精血还在!筋骨还在!老子受伤了!需要大补!你懂个屁!”

金云南和李佳怡等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几根断裂的巨大石柱旁,木哈那铁塔般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他面前,赫然是一条被某种恐怖力量拦腰砸断、几乎压成肉饼的巨大蟒蛇尸体!那蟒蛇通体覆盖着赤红色的鳞片,即便死去,依旧散发着凶戾的气息,正是玄天宗后山禁林里那条盘踞多年、凶名赫赫的二阶巅峰妖兽赤鳞蟒!此刻,它断裂的躯体还在缓缓渗出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木哈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贪婪和凶狠。他手里握着一把豁了口的巨大砍刀(不知从哪个废墟角落捡来的),正试图撬开赤鳞蟒那坚硬的头骨,想要挖出里面的妖核。他裸露的胳膊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伤口崩裂,鲜血直流也毫不在意。

徐云则挡在他身前,脸色同样苍白,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布满裂痕的留影石,试图阻止他:“蠢货!这赤鳞蟒常年吞噬地煞阴气,血肉蕴含剧毒!而且它死状诡异,谁知道有没有沾染上……沾染上那位前辈残留的恐怖气息!你强行吞噬,是想爆体而亡还是想变成怪物?!”

“放屁!老子百毒不侵!”木哈咆哮着,猛地一挥砍刀,带起一股恶风,逼得徐云踉跄后退,“滚开!再拦着老子,连你一起剁了!”

“你!”徐云又惊又怒,看着木哈那疯狂的眼神,知道这家伙在重伤和巨大的压力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他下意识地看向金云南的方向,带着求助的眼神。

金云南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喝止。

异变突生!

就在木哈再次举起砍刀,准备狠狠劈向赤鳞蟒头骨时,那早已死透的巨大蛇尸,空洞的眼眶里,猛地腾起两点微弱的、幽绿色的鬼火!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郁怨毒和不祥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蛇尸上爆发出来!

“呃啊——!”

木哈首当其冲!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握刀的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幽绿色的冰霜,并且迅速向着肩膀蔓延!一股阴寒刺骨的怨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他的手臂疯狂钻入体内!他壮硕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鼓起一道道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幽绿色纹路,脸上瞬间布满黑气,眼珠暴突,充满了痛苦和疯狂!

“不好!是残留的怨煞和死气被引动了!”徐云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木哈师兄!”云朵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李佳怡身后。

金云南霍然起身,强提一口真元,便要出手镇压那暴动的死气和救援木哈!

然而,她的动作猛地僵住!目光骇然地望向木哈身后!

只见木哈身后那片巨大的断墙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出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浮现。

余惊悚!

他脸上没有了惯常的谄媚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惊恐和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布满复杂玄奥纹路的暗紫色罗盘——窥天盘!

此刻,那窥天盘中心镶嵌的浑浊灰色晶体,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着!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急促波动!罗盘表面的纹路亮得刺眼,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疯狂流转、明灭,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来……来了!真的来了!”余惊悚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他死死盯着窥天盘,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血魂引!步家的血魂引!锁定坐标了!空间波动……恐怖的跨界波动!就在……就在……”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死死地盯向了玄天禁地的方向!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片被灰暗死寂笼罩的山峦,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嘶哑破裂:

“就在禁地外围!空间……空间被强行撕开了!步家的……大军……降临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绝望的嘶吼!

“轰隆隆——!!!”

整个玄天宗废墟,不,是整个大地!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发生了最恐怖的地震!

轰!!!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整个苍穹都被撕裂的恐怖巨响,从玄天禁地方向的极远处,轰然炸开!声音之大,瞬间震得废墟上所有幸存者耳膜破裂,鲜血直流,痛苦地抱头倒地!

紧接着,一道无法想象的、贯穿天地的巨大血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悍然撕裂了禁地上空那永恒灰暗的云层,狠狠轰击在禁地外围的某处虚空!

轰——!!!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血色光柱的轰击下,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无比、边缘燃烧着熊熊血色火焰的恐怖裂口!裂口深处,是无尽的虚空乱流和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性能量风暴!

透过那巨大的血色空间裂口,一幅让所有幸存者魂飞魄散的景象,清晰地倒映在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瞳孔之中!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燃烧着血与火的天空!

无数巨大到遮天蔽日的狰狞战船,通体由漆黑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金属铸造而成,船体上布满了尖锐的撞角和流淌着岩浆般符文的炮口,如同嗜血的远古巨兽,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燃烧的虚空之中!战船之上,旌旗猎猎,旗帜上绣着一个狰狞咆哮、仿佛要吞噬星辰的巨大魔狼头颅——正是上界步家的标志!

而在那无数狰狞战船的最前方,悬停着一艘最为庞大、最为恐怖的旗舰!它的形状如同一颗被斩下的巨大魔龙头颅,龙口大张,獠牙森然,龙眼中燃烧着两团直径足有百丈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血色火焰!火焰的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端坐,散发着令天地法则都为之扭曲、颤栗的恐怖威压!那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汐,即使隔着遥远的空间裂缝,依旧让废墟上的所有人如同被万仞巨山当头压下,瞬间匍匐在地,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巨大旗舰的甲板最前方,竖立着数以千计、由某种暗红晶石打造的诡异祭坛!每一个祭坛上,都捆绑着数十名气息奄奄、但明显修为不弱的修士!他们身上插满了流淌着血光的符文骨刺,鲜血如同溪流般被强行抽取,注入祭坛中央!

而在所有祭坛环绕的核心,一个更加巨大、更加血腥的祭坛上,赫然钉着一个须发皆张、怒目圆睁的老者!老者身形魁梧,气息如渊似海,但此刻却被九根燃烧着血色魂焰的粗大骨矛,贯穿了四肢、胸腹和头颅,死死钉在祭坛中央!他的身体如同被打开的泉眼,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精血如同瀑布般疯狂喷涌而出,被祭坛贪婪地吸收!那老者似乎还未彻底死去,身体在骨矛上剧烈地抽搐着,发出无声的、令人神魂欲裂的怨毒咆哮!

步家老祖!步惊云的祖父!一位在上界都赫赫有名的顶尖大能!此刻竟被自己的子孙后辈,以如此酷烈的方式,钉在血祭台上,燃烧其精血神魂,作为强行撕开下界空间壁垒的“最强引信”!

“血……血祭老祖……破界……”余惊悚瘫软在地,窥天盘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恐怖绝伦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疯了……都疯了……步家……彻底疯了……”

轰!!!

那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猛然收缩!如同巨兽收回了利爪!而那被撕裂的巨大空间裂口,在血色光柱消失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撕扯,猛地向外扩张了数倍!

透过那如同地狱之门的巨大裂口,可以清晰地看到,无数道散发着强大气息、如同蝗虫般密密麻麻的身影,正从那狰狞的旗舰和无数战船上腾空而起!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与贪婪,朝着空间裂口,朝着玄天禁地,朝着这片满目疮痍的下界大地,汹涌而来!

为首的数道身影,气息更是恐怖绝伦,如同行走的星辰,每一步踏出,都让空间裂口剧烈震荡!其中一道身影,身披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狰狞战甲,面容模糊,但那双穿透虚空、如同血色深渊般的眼眸,带着刻骨铭心的怨毒和必杀的意志,死死地锁定了禁地深处!

那目光的尽头,仿佛穿透了禁地的灰暗死寂,看到了那间低矮破败的茅草屋!

步惊云!本体亲临!

上界步家,燃烧一位顶尖老祖和万千修士精血神魂,以最酷烈、最疯狂的方式,强行打通了跨界通道!灭世大军,降临!

玄天禁地,死寂的灰色荒原深处。

冯轩站在一块如同巨剑般指向苍穹的孤峰之巅。破旧的灰袍在无声的能量乱流中微微拂动。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禁地外围那道如同地狱伤疤般狰狞的巨大空间裂口上,落在了那如同黑色洪流般汹涌而来的步家大军身上,也落在了那艘狰狞旗舰上、那双穿透虚空、燃烧着滔天怨毒的血色眼眸之上。

他沾着泥点的下颌线条冷硬如铁,深邃的眼眸深处,那轮转的日月虚影骤然加速,一股沉寂了万载、足以令诸天星辰都为之黯淡的恐怖锋芒,正在那看似破败的身躯之内,缓缓苏醒。

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神,睁开了漠视苍生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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