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铁皮门在顾沉舟肩头撞开时，金属门框发出尖锐的吱呀声。
苏挽卿跟在他身后，发间还沾着废墟里的焦灰，却护着胸口的磁盘比护着自己更紧——那是他们在爆炸现场捡到的半张加密芯片，此刻正贴着她心跳的位置。
“李老，终端机预热了吗？”顾沉舟扯下染血的战术手套，扔在工作台边。
他的指节还留着踹开改造体时的淤青，却在摸到终端机的金属外壳时突然顿住——那上面落着层薄灰，显然好些日子没启用过了。
“早备好了。”李老从墙角的工具箱里直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熬红的眼。
他擦了擦满是机油的手，接过苏挽卿递来的磁盘时，指腹在芯片边缘的焦痕上轻轻蹭了蹭，”这东西能在等离子爆炸里活下来，要么是前末日的军工级材质，要么…”他没说完，转身将磁盘插进终端机的卡槽。
终端机的蓝光在苏挽卿脸上投下冷白的影子。
她的手指悬在操作面板上方，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东西，直到顾沉舟伸手覆住她微颤的手背：”慢慢来。”
系统界面在顾沉舟视网膜上闪过一道银光，他习惯性想挥手关掉，却在瞥见”高关联性目标”几个字时顿住——这是系统第一次在他主动选择前跳出提示。
但此刻苏挽卿的发梢扫过他手腕，带着淡淡玫瑰香，他暂时压下查看的念头，目光重新落回终端机。
数据流开始滚动时，李老的喉结动了动。
他凑近屏幕，布满老茧的手指点在一串乱码上：”这些是干扰码，前末日实验室常用的嵌套加密。”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拍大腿，”有了！”终端机扬声器里传出刺啦的电流声，混着极轻的抽噎：”姐姐……你还好吗？”
苏挽卿的手”啪”地按在终端机上，磁盘边缘硌得她掌心发红。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尾的淡红跟着跳动——那是被辐射侵蚀过的痕迹，此刻却像滴要渗出血的朱砂：”是她……我在实验室见过那个声音。”她转头看向顾沉舟，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灰，”他们说07号实验体没有家人，可她妹妹……”
“她妹妹还活着。”顾沉舟替她说完。
他的拇指轻轻抹过她眼尾，触到一片滚烫——原来苏挽卿的体温比他想象中高，像株在雪地里烧着的玫瑰。
系统界面再次弹出，这次他看清了：”检测到高关联性目标，是否启用’命运共鸣强化’？”
他几乎是立刻选择了”是”。
某种温热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再睁眼时，苏挽卿的情绪在他感知里清晰得可怕——她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恐惧，是被按在实验室培养舱时的窒息，是闻见消毒水就犯的恶心，是此刻攥紧他手腕的力道里藏着的、要把所有伤害过同类的人碾碎的狠劲。
“顾哥！”小白的破布背包撞在门框上，带进来半股冷风。
小流浪者的脸冻得通红，怀里还揣着从改造体残骸里拆下来的机械零件，”我把’顾氏’标记都贴好了！
那些铁疙瘩现在看着可威风了！”
顾沉舟松开苏挽卿的手，转身时拍了拍小白的肩：”明天带五个人去外围，沿着废铁河建三个哨点。”他从战术背心口袋摸出块压缩饼干，塞给冻得直搓手的少年，”记着，看见穿白大褂的、戴伪善城臂章的，跑着来报信。”
“得嘞！”小白咬了口饼干，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今晚就去挑人！”他转身跑出去时，破洞的裤脚扫过李老的工具箱，带落个弹簧，叮铃哐啷滚到顾沉舟脚边。
李老弯腰捡弹簧时，抬头看了眼顾沉舟：”地下避难所的通风管道修得七七八八了，明天能腾出间屋子放你的那些’顾氏’机械。”他指节敲了敲终端机，”不过要救07号……”
“我知道。”顾沉舟打断他。
他走到窗边，望着基地外被辐射染成紫色的天空——伪善城的方向飘着灰黑色的烟，像头蹲在暗处的野兽。
苏挽卿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手里捧着个玻璃试管，里面装着淡金色的液体：”净化药剂的配方我记了七成，明天开始试着复制。”她的指尖蹭过试管上的冷凝水，”如果成功，能救更多被改造成怪物的人。”
顾沉舟接过试管，看药液在暮色里流转。
系统的感知让他清晰捕捉到她的坚定——那是比玫瑰刺更锋利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废墟里那截缠着红绳的人类手臂，想起纸片上”妈妈等我”的歪扭字迹，喉结动了动：”等救回林疏桐，我们要让所有被标记的人，都能堂堂正正撕掉编号。”
夜色渐浓时，基地的灯一盏盏熄灭。
苏挽卿抱着医疗包回了宿舍，李老蹲在机械狗旁边调试零件，小白裹着破毯子在角落打呼。
顾沉舟摸出根烟，却没点，只是捏在指间。
他爬上基地顶楼的铁皮塔楼，风卷着辐射尘扑在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伪善城的方向，有探照灯的白光划破夜幕。
他望着那光，想起苏挽卿终端机里的音频，想起系统新赋予的感知能力——某种暗流正在废土下涌动，而他知道，自己要做的，远不止救人这么简单。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军刀。
刀鞘上的”顾”字刻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口。
夜风卷着辐射尘掠过塔楼边缘的铁皮，割得顾沉舟耳尖生疼。
他捏着没点燃的烟，指节因用力泛白——那是从前线带回来的老习惯，明明戒了三年，今夜却鬼使神差摸了出来。
“在想什么？”
低柔的声音裹着暖意撞进后颈。
顾沉舟没回头，却能清晰感知到苏挽卿发间残留的玫瑰香正一寸寸漫过来。
她的军靴踩过锈迹斑斑的铁皮，每一步都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直到肩头突然一沉，带着体温的重量贴上他的肩窝。
“你在想她吗？”苏挽卿的呼吸拂过他耳垂，尾音裹着夜雾的湿润。
顾沉舟喉结动了动。
月光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投出一道冷硬的阴影。
他望着伪善城方向明灭的探照灯，想起七年前暴雨夜的告别：那时他还是特种部队最年轻的少校，军牌擦得锃亮，而病床上的老班长攥着他的手腕说“别像我这样，把命耗在废墟里”。
后来他退伍，开了间小安保公司，直到核冬天降临，直到在避难所废墟里捡到苏挽卿时，她后颈还烙着“09号实验体”的焦痕。
“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离开军队……”他的声音被风扯碎一半，“会不会能早几年撕开那些白大褂的面具？会不会苏挽卿三个字，不会先以编号的形式刻进我脑子里？”
苏挽卿没说话。
她的手指轻轻覆上他攥着烟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茧传来。
顾沉舟低头，看见她腕间缠着的红绳——那是他在实验室救她时，从她破碎的防护服里捡出来的，绳结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渍。
此刻她正用拇指摩挲他手背上的旧疤，那是被改造体钢爪划的，当时他咬着牙没吭一声，却在她用治愈药剂替他处理伤口时，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打鼓。
“现在还不晚。”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雪地上的玫瑰花瓣，“你看——”她抬手指向基地方向，几盏应急灯在夜色里连成星子，“小白在教新加入的幸存者打绳结，李老把机械狗改装成了移动药箱，昨天还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敲开了门，她说‘顾氏’的标记让她想起战前的消防站，很安全。”
顾沉舟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基地外墙上新刷的玫瑰图腾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那是小白用捡来的油漆调的，说要“比真花更难被辐射啃掉”。
风掀起他的衣角，腰间军刀的“顾”字刻痕擦过苏挽卿的手背，她却连眉头都没皱，只是将手指蜷进他掌心，像在确认什么真实的温度。
系统界面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银光。
顾沉舟瞳孔微缩——这次不是提示框，是直接的数据流在眼前滚动。
他正要集中精神查看，通讯器却先发出刺啦的电流声。
那声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两人交握的手间。
苏挽卿最先反应过来。
她后退半步，从战术背心内侧摸出微型通讯器，指尖在按键上快速翻飞。
电流声里突然迸出一串短促的摩斯密码，顾沉舟耳尖微动——那是前末日军队的紧急联络码，三长两短，重复三次。
“频率吻合！”苏挽卿的眼尾淡红瞬间加深，那是她情绪波动的标志，“和之前07号实验体的录音……不，是和刚才终端机里那个妹妹的声音，频率完全一致！”
顾沉舟的拇指重重按在通讯器的扩音键上。
电流声中，隐约传来金属摩擦的嗡鸣，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启动的声音。
接着，一个带着电子杂音的女声突然清晰起来：“……坐标S – 9区地下三层，能量反应异常……警告，记忆体过载……姐姐，如果你能听见……”
“是她！”苏挽卿的指甲几乎掐进通讯器外壳，“实验室档案里说07号实验体有个双胞胎妹妹，编号08，后来……后来他们说08号在爆炸中死亡。”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但刚才终端机里的抽噎，现在通讯器里的声音……顾沉舟，他们骗了所有人！”
系统界面再次弹出，这次顾沉舟看清了：【检测到高关联性目标林疏月（08号实验体）存活信号，是否启用“命运轨迹追踪”？】他几乎是条件反射选择“是”，眼前立刻浮现出废土地图，红色光点在伪善城S – 9区地下三层疯狂闪烁，旁边标注着“黑市科技交易区——伪善城禁忌之地”。
“伪善城的黑市？”顾沉舟眯起眼。
他记得铁拳说过，那里是城主用来处理“见不得光”交易的地方，聚集着改造人贩子、非法机械师和拿活人做实验的疯子。
风突然大了，卷着辐射尘扑在通讯器屏幕上，光点却愈发刺眼，像团烧穿夜幕的火。
苏挽卿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刚才交握的温度，此刻却凉得惊人：“我查过伪善城的资料，S – 9区地下三层有战前的核避难所，当年城主就是靠那里的能源核心起家的。如果林疏月在那里……”她没说完，但顾沉舟懂——那意味着林疏桐，那个被实验室称为“最完美半机械改造体”的07号，很可能也在附近。
“该去见见这位冷艳的机械师了。”顾沉舟站起身，军靴在铁皮上踩出闷响。
他扯下战术背心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紧绷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通讯器还在他掌心震动，红色光点像颗跳动的心脏，“你留——”
“我陪你。”苏挽卿打断他。
她转身跑向塔楼楼梯，军靴声在铁皮间撞出清脆的回响。
等顾沉舟追上去时，她已经站在基地门口，手里抱着医疗包，背上还背着他那把改装过的狙击枪——枪托上缠着的红绳，和她腕间的是同一根。
“李老调好了机械狗的追踪程序，小白把探路的荧光粉装在你战术背心第二格，”她边说边替他检查装备，手指在弹夹扣上停留半秒，“净化药剂我带了三支，足够应付三级以下的辐射伤。”她抬头时，眼尾的淡红已经褪成浅粉，“07号如果是机械师，她的义体需要特殊维护，我在实验室见过类似的……”
“苏挽卿。”顾沉舟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
她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那里还沾着下午修通风管道时的机油味，“谢谢你。”
基地的铁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顾沉舟回头望了眼——李老的窗口还亮着灯，机械狗的探照灯在巡逻，小白裹着毯子的身影在哨岗上晃动。
玫瑰图腾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朵在废土里扎根的花。
“走吧。”苏挽卿牵起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战术手套传来。
通讯器在两人交握的手间震动，红色光点指引着方向。
伪善城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像头蛰伏的巨兽，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踩碎了满地的辐射尘。
远处传来机械犬的吠叫，混着晨雾里若有若无的机械蜂鸣。
顾沉舟摸了摸腰间的军刀，“顾”字刻痕在指尖发烫。
他知道，等他们回来时，玫瑰营地会更坚固——但此刻，更锋利的刺，正在前方的黑暗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