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窗棂时,顾沉舟的战术靴踩碎了最后一片冰碴。
李老说的温泉疗养地比想象中隐蔽——战前富豪私藏的地热区,入口藏在变异荆棘丛里,若不是机械狗的热成像仪扫出地下管道的余温,他们几乎要错过这处废土秘境。
此刻他倚在温泉池边的青石上,看着蒸汽在月光里凝成白雾,苏挽卿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朵浸在温水里的玉兰。
“水温38度,刚好中和辐射残留的灼痛感。”她跪坐在他身侧,指尖沾了温泉水轻点他后颈——那里有道旧伤,是三年前在雨林执行任务时被毒箭划开的,”李老说这地热含硫,能加速细胞修复。”
顾沉舟闭了闭眼。
连打三天变异兽群的疲惫正从骨髓里渗出来,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下撞着肋骨,像在敲一面紧绷的鼓。
苏挽卿的手指顺着旧伤纹路游走,带着温泉的暖意,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该先泡。”
“我不急。”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水温传来,”今天在机械城,你替我挡那发电磁炮时……”她顿了顿,睫毛在雾气里沾了水珠,”我摸到你防弹衣里的血,是凉的。”
顾沉舟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小时前,那发擦着苏挽卿左肩飞过的电磁炮,弹片撕开他右臂战术服时,他甚至没觉得疼——直到她蹲在他身边,用净化药剂冲洗伤口,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比辐射更烫。
“伤口结疤了。”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李老调的药膏管用。”
苏挽卿没接话。
她起身走向石桌,月光落在她发间,露出耳后淡粉色的疤痕——那是三天前为他挡变异蛛丝时留下的。
顾沉舟盯着那道疤,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三天来第一次卸下武器,战术背心堆在角落,军刀插在石缝里,连通讯器都被她拔了电池,丢进了防水盒。
“喝点?”
他抬头时,苏挽卿已抱来个陶瓮。
泥封裂开条缝,酒香混着温泉的硫味钻进鼻腔,是陈年老白干的醇厚。
她用军刀挑开封泥,酒液在粗陶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在旧城图书馆废墟找到的,藏在保险柜最底层。”她推过酒杯,”你该放松一下。”
顾沉舟接过杯子。
杯壁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他仰头饮尽,辛辣的酒线顺着喉咙烧进胃里。
这酒比他想象中烈,喉间泛起回甘时,太阳穴已开始发涨。
苏挽卿又倒了一杯,自己却只抿了小口,眼尾渐渐漫上薄红:”李老说,温泉加酒能逼出体内辐射尘……”
“你总把什么都算得清楚。”顾沉舟望着她。
她今天没穿白大褂,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常年配药留下的淡褐色药渍。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蹲在实验室角落调配解毒剂,头发被辐射风吹得乱蓬蓬,却坚持要先救受伤的幸存者——那时他就觉得,这朵看似温婉的玫瑰,花茎上的刺比谁都利。
酒意漫上来时,他扶着石墙起身。
蒸汽模糊了视线,原本记得清楚的房间布局此刻成了一团乱麻。
他往左走,撞在雕花石门上;往右走,又被石凳绊了脚。
等终于摸到一扇虚掩的木门时,他扶着门框喘息,酒气裹着温泉的湿气涌进鼻腔——是苏挽卿常用的药香,混着淡淡酒香。
“你……不该喝这么多。”
声音从床榻传来。
顾沉舟抬头,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
她换了件月白色睡裙,发梢还滴着水,正捧着个青瓷药罐——大概是睡前要喝的调理汤。
见他进来,她指尖一颤,药勺掉进罐里,叮咚作响。
“走错了。”顾沉舟想退出去,可双腿像灌了铅。
他扶着门,视线落在她泛红的眼尾,落在她攥着药罐的指尖,落在她睡裙下若隐若现的脚踝——那是双常年穿军靴的脚,脚背有块淡青色的旧伤,是上个月搬物资时被铁板砸的。
苏挽卿站了起来。
药罐搁在床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她走近时,他闻到更浓的药香,混着酒气,混着她发间未干的温泉水味。
他喉结动了动,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她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软下来。
他能听见她心跳的声音,快得像擂鼓,撞着他的胸膛。
她的手抵在他胸前,却没有推开,只是攥着他的衣领,指节泛白:”顾沉舟……”
“我知道。”他埋首在她颈窝,酒气和温泉的暖意裹着她的体温,”我都知道。”
窗外的月亮爬上了中天。
温泉的雾气漫进窗来,模糊了两人交叠的影子。
床榻上的药罐还在冒热气,药香混着酒香,在空气里酿出甜腻的醉意。
顾沉舟的指尖抚过她耳后的疤痕,那里还带着体温,像朵开在废土里的花,带着刺,却比任何时候都柔软。
苏挽卿的呼吸轻了。
她的手从他胸前滑到背后,慢慢环住他。
他能感觉到她睫毛扫过他锁骨的痒,感觉到她发梢的水滴在他皮肤上洇开的凉,感觉到她的心跳逐渐和他的同频——一下,两下,像在应和某种隐秘的节奏。
“睡吧。”他哑着嗓子说,却没有松开手。
雾气更浓了。
月光被染成乳白,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远处传来温泉守卫换岗的哨声,却很快被风声卷走。
房间里的温度在攀升,混着酒意和未说出口的话,在两人之间酿成一片暖融融的混沌。
苏挽卿的手指勾住他的腰带。
她仰起脸,唇瓣擦过他下巴,带着酒的甜和药的苦:”今晚……别走。”
顾沉舟的呼吸乱了。
他低头吻她发顶,那里还沾着温泉的湿气,混着她惯用的药香。
酒意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听见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听见窗外的雾在流动——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避难所外并肩作战时,黎明前的那片混沌。
“好。”他哑声应了。
月光漫过床沿时,两人的影子融成了一片。
药罐里的汤凉了,香气却更浓,混着酒气和体温,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顾沉舟的手抚过她脊背的骨节,数着那些他熟悉的旧伤——那是她为他,为幸存者们,在废土里开出的刺。
而此刻,那些刺都软了,化进他的掌心,化进这温泉般的夜色里。
窗外的雾更浓了。
没有人知道,在这处隐秘的温泉疗养地,两朵带刺的玫瑰,正悄悄松开防备,将最柔软的花瓣,叠进彼此的生命里。
晨光漫进雕花窗棂时,顾沉舟的睫毛先颤了颤。
他醒得极慢,像被一团温软的云裹着往上升。
首先撞进意识的是颈侧的痒——苏挽卿的发梢扫过他皮肤,带着昨夜残留的药香;接着是腰腹间的重量,她的手还搭在他腰间,指节微微蜷着,像只不肯松爪的幼兽;最后是喉间泛起的钝痛,混着宿酒与某种更灼热的情绪,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潮水般涌来。
昨夜的温泉雾气,她月白色睡裙下的体温,她吻他时睫毛在他脸颊扫过的痒,还有他迷糊中攥着她手腕低哑的“别走”……顾沉舟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望着头顶雕花木梁上斑驳的月光痕迹,喉结动了动,慢慢侧过脸。
苏挽卿睡得正沉。
晨光给她的轮廓镀了层淡金,眼尾还留着昨夜的薄红,唇瓣被他吻得有些肿,却仍抿成个倔强的弧度。
她耳后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粉,像朵未完全绽放的玫瑰。
顾沉舟的手指无意识抚过她发顶,触到一片湿润——是昨夜温泉水未干,还是……他的动作顿住,迅速收回手。
床榻另一侧的温度正随着他的动作消散。
顾沉舟突然坐起来,抓起扔在地上的战术背心往身上套。
金属搭扣碰撞的声响在静室里格外清晰,他听见苏挽卿发出一声轻哼,蜷着的手指在被单上勾了勾,却没醒。
他盯着她皱起的眉尖,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又烫又涩。
“巡逻时间到了。”他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战术靴的鞋带系得太快,他打了三个死结,军刀插进刀鞘时磕在床沿,发出闷响。
苏挽卿的睫毛颤了颤,他鬼使神差地弯腰,在她额角轻吻了一下——像在吻一枚随时会碎的玻璃。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顾沉舟几乎是逃一般冲了出去。
温泉池的蒸汽裹住他发烫的脸,他听见守卫换岗的哨声从远处传来,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机械城挡电磁炮时,也是这样的哨声,混着苏挽卿喊他名字的颤抖尾音。
他摸了摸右臂的旧伤,那里已经结了痂,可心跳比面对变异兽群时还快。
“逃什么?”
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顾沉舟猛地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他站在纯白的空间里,脚下没有地,头顶没有天,只有漫无边际的白。
方才的温泉疗养地、苏挽卿的睡颜,全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全息投影,悬在白幕边缘。
“我是‘抉择之主’的具象化——洛璃。”
女子从白光里走出来时,顾沉舟想起李老说过的上古神话里的神女。
她穿月白色长裙,发间别着枚银质胸针,款式像极了系统面板的图标;眉眼清冷,却在笑时添了丝温度,“你的情感波动,已经影响到系统进化。”
顾沉舟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军刀,手却穿过了空气。
他盯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喉结动了动:“系统……能具象化?”
“当宿主与关键人物的羁绊达到‘命运共鸣’阈值时,系统便会获得实体。”洛璃指尖轻抬,顾沉舟身侧浮现出一串淡金色的数据流,“你与苏挽卿的羁绊值已突破90%,但系统进化度只有67%——因为你在逃避。”
“逃避?”顾沉舟皱眉。
数据流里闪过昨夜的片段:他攥着苏挽卿的手说“睡吧”,他吻她耳后疤痕时闭紧的眼,他今早逃出门前慌乱的侧影。
“‘抉择之主’不仅需要你在危机前做选择,更需要你在情感前做选择。”洛璃的声音像浸了温泉的玉石,“守护、生存、锋芒——这些选项的核心,从来都是人心。你总把自己当盾,当刀,当废土里的孤狼,可你忘了,玫瑰要扎根在土里才会开。”
顾沉舟的呼吸乱了。
他想起苏挽卿调配药剂时被灼伤的手,想起她为他挡变异蛛丝时溅在他脸上的血,想起昨夜她环住他后背时,指尖轻轻抚过他脊椎上那道最旧的枪伤——她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伤,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你要学会接受她们,而不是逃避。”洛璃的身影开始变淡,白幕边缘的温泉疗养地重新流动起来,“下一次抉择,会在你最害怕面对的时候到来。”
“等等!”顾沉舟向前一步,却撞进一团温柔的光。
他踉跄着后退,再睁眼时,已回到了温泉边的青石上。
月光不知何时换成了星子,苏挽卿的睡裙角从木门缝里露出来,像朵被遗落的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真实的温度。
远处传来守卫打哈欠的声音,他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不是面对变异兽时的警惕,不是被电磁炮擦过时的紧绷,是种像温泉水漫过骨髓的软,带着疼,却让他想更靠近些。
顾沉舟站在原地很久,直到星子开始西沉。
他轻轻推开木门,苏挽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被单滑到腰际,露出肩头那道他亲手包扎的伤口。
月光落在她眼尾,他突然想起洛璃说的“玫瑰要扎根在土里”——原来不是他在守护她,是她用刺为他在废土里犁出了片能扎根的地。
他在床沿坐下来,伸手替她拉好被单。
她的睫毛动了动,无意识地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顾沉舟喉间发紧,鬼使神差地躺回她身侧,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这次他没逃,只是盯着她熟睡的脸,看晨雾慢慢漫上窗棂。
晨雾裹着鸟鸣漫进房间时,苏挽卿的睫毛颤了又颤。
她伸手去摸身侧,只触到一片微凉的被单。
床头的陶瓮还搁着半杯冷掉的酒,杯壁上凝着水珠,像谁落的泪。
她坐起来,看见顾沉舟的军刀插在石缝里,刀鞘上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去巡逻,别等。”
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没写完的半句话:“等我……”
苏挽卿捏着纸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望着窗外漫起的晨雾,那里浮着顾沉舟离去时的影子,模糊却清晰——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避难所外并肩作战时,黎明前那片即将被冲破的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