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沙语
赵衡站在冰原与荒漠的交界线上时,龙鳞突然发烫。
青金色的鳞片在掌心翻滚,上面新添的银色纹路正顺着指缝往上爬,与他手腕处的龙纹胎记纠缠成结。他低头去看,发现鳞片映出的九域图谱里,生命域的位置正渗出缕缕黄沙,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图谱上撒了把焚沙之海的细沙。
“阿依莎出事了。”
赵衡的指尖划过图谱上的黄沙,龙气顺着纹路注入,鳞片突然迸出刺目的金光。他眼前闪过片流动的沙海,沙丘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沙脊线上站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阿依莎。她穿着流沙国的赤红长袍,右手按在胸口,掌心的沙纹胎记正在变黑,像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沙母的契约快压不住凤凰血了。”冰玄的残魂突然在龙鳞里响起,声音比在冰魄洞时虚弱了许多,“她体内的混沌之力正在暴走,再拖三日,就会被血脉反噬成沙灵的养料。”
赵衡猛地攥紧龙鳞,指节泛白。他想起离开冰原前,幸存的冰原族长老塞给他的那袋冰玉,说焚沙之海的沙灵怕极寒之气,遇到危险时捏碎冰玉,可保一时周全。此刻冰玉在怀里散发着沁人的凉,与龙鳞的烫形成奇异的对峙,像极了东土的昼夜交替。
他抬眼望向远方,荒漠的边缘正腾起团灰黄色的雾,是沙暴的前兆。按大靖钦天监的星图,这片“无归沙海”本该是风平浪静的,除非有人在刻意操控沙流——能做到这点的,除了流沙国的沙语术高手,便只有九域元素域的沙之精灵。
赵衡将龙鳞收入袖中,龙气在脚下凝成道淡青色的云,载着他往沙暴中心飞去。越靠近沙海,空气里的硫磺味越浓,这是“蚀骨沙”的气息,寻常修士沾到半点,经脉就会像被蚂蚁啃噬,不出半刻便会僵成沙雕。但此刻蚀骨沙却在他周身三尺外自动退散,龙鳞的金光在袖中若隐若现,像位无形的守护者。
沙暴中心的景象让赵衡瞳孔骤缩。
数十具沙雕立在沙丘顶端,雕的都是流沙国的士兵,盔甲上的纹路还清晰可见,只是脖颈处有圈平整的断痕,像是被人生生拧断了头颅。沙雕群中央的空地上,阿依莎正被七根黑铁锁链捆在沙柱上,锁链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是南疆万蛊教的“锁灵咒”,每道符文都在渗出黑气,往她掌心的沙纹胎记里钻。
三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沙柱前,为首的是个佝偻的老者,左手拄着根蛇头拐杖,杖头的金蛇正吐着信子,盯着阿依莎的凤凰血脉流口水。他右边的女子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十二只眼睛,正是万蛊教的圣女使者,赵衡在南疆的密档里见过这面具——据说面具下的脸被自己豢养的蛊虫啃得只剩骨架。
“不愧是凤凰血脉,锁灵咒捆了三日,还能挣扎。”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他抬起蛇头拐杖,杖头的金蛇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道金光缠上阿依莎的手腕,“可惜啊,再过两个时辰,这血脉就要成我‘万蛇蛊’的养料了。”
阿依莎猛地抬头,赤红的长袍已被冷汗浸透,嘴角溢着血丝,却仍死死咬着牙:“莫长老,你身为流沙国国师,竟勾结万蛊教叛族,就不怕沙母扒了你的皮?”
被称作莫长老的老者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沙粒,刮得人耳朵生疼:“沙母?那老东西早就被我困在沙灵庙的地底下了!现在的流沙国,我说了算!”他突然踹向沙柱,阿依莎闷哼声,锁链勒得更深,肩胛骨处渗出血来,滴在沙地上,竟让周围的蚀骨沙瞬间凝结成冰晶。
赵衡的心猛地揪紧。那是凤凰血的特性,至阳至烈,遇极阴之气会凝结成冰。看来万蛊教不仅用了锁灵咒,还在锁链里掺了幽冥深渊的寒气,就是要让阿依莎的血脉在冰火相煎中彻底溃散。
“让她再骂两句吧。”戴青铜面具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像两片青铜摩擦,“等会儿万蛇蛊入体,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沙地上突然冒出无数细小的黑虫,顺着锁链往阿依莎身上爬,虫群爬过的地方,沙粒都变成了墨绿色。
“你们要的是凤凰血,何必为难她?”赵衡终于按捺不住,龙气在周身炸开,青金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沙暴,“放了她,我把龙鳞给你们。”
三个黑袍人同时转头,莫长老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大靖太子?倒是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也好,龙鳞配凤凰血,正好凑齐炼制‘血神丹’的主材。”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青铜鼎,鼎上刻着二十八宿,正是万蛊教炼制邪丹的“炼血鼎”。
赵衡落在沙地上,龙气在掌心凝成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激起圈沙浪:“三年前你们在东土边境截杀大靖商队,抢的就是龙鳞线索吧?可惜啊,你们找错了方向,龙鳞根本不在皇室宝库。”
戴青铜面具的女子突然往前走了两步,面具上的十二只眼睛同时亮起红光:“钦天监的密档里说,你十岁那年见过龙鳞。看来冰原族的老东西没骗我们,龙鳞果然在北冥。”她的指尖划过面具,“交出龙鳞,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不然就让这些‘噬灵虫’慢慢啃你的龙心。”
赵衡突然笑了,笑声在沙谷里回荡,竟让那些爬向阿依莎的黑虫齐齐顿住:“你们以为冰原族的血是白流的?”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的龙心正在发光,青金色的光芒透过皮肉映出来,与龙鳞的气息遥相呼应,“巴图族长用麒麟血在龙鳞上设了血咒,除了我和阿依莎,谁碰谁死。”
莫长老的脸色变了变,蛇头拐杖在沙地上划出三道深痕:“少唬人!三百年前黄帝都能拿龙鳞,凭什么我们不能碰?”他突然指向阿依莎,“把她杀了,我看这血咒还怎么应验!”
戴青铜面具的女子抬手就要掐诀,赵衡却比她更快——龙气长剑脱手飞出,化作道青金色的闪电,瞬间斩断了捆住阿依莎的两根锁链。阿依莎抓住机会,猛地挣动身体,凤凰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在身前凝成道火墙,将扑来的黑虫烧成灰烬。
“找死!”莫长老怒吼着举起蛇头拐杖,杖头的金蛇再次化作金光,这次却不是缠人,而是张开嘴喷出团黑雾,黑雾落地即化作无数毒蝎,密密麻麻地爬向赵衡。
赵衡不退反进,龙气在脚下炸开,青金色的光芒将毒蝎尽数震碎。他冲到沙柱前,龙气长剑回旋斩出,剩下的五根黑铁锁链应声而断。阿依莎脱身后没有立刻逃走,而是反手从长袍里掏出个沙囊,往地上猛地砸去——沙囊里滚出颗鸽蛋大的晶石,晶石落地即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周围的蚀骨沙全部净化成普通黄沙。
“是沙母的‘定沙晶’!”莫长老的声音里透着惊恐,“你怎么会有这个?”
阿依莎擦掉嘴角的血,赤红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你以为把沙母困在地底,就能瞒天过海?沙灵庙的地砖下,埋着历代国王与沙灵签订的契约,你背叛的那晚,沙母就把定沙晶给了我。”她突然抬手按向地面,沙谷里的黄沙开始剧烈翻动,竟慢慢聚成只巨大的沙手,朝着莫长老拍去。
戴青铜面具的女子见状不妙,突然从袖中甩出个黑瓷瓶,瓶口对着阿依莎:“撒豆成兵!”瓶中飞出无数黑色的豆子,落地即化作身披黑甲的蛊兵,个个手持弯刀,拦住了沙手的去路。她自己则捏着个血色符咒,往莫长老身上拍去:“走!”
莫长老却没动,眼睛死死盯着赵衡怀里的龙鳞:“把龙鳞留下!”他突然咬破舌尖,往蛇头拐杖上喷了口精血,杖头的金蛇发出声凄厉的嘶鸣,身体暴涨到十丈长,张开嘴就往赵衡咬来。
赵衡将阿依莎拉到身后,龙气在身前凝成面巨盾。金蛇撞在盾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青金色的光芒与蛇鳞碰撞,激起漫天火星。阿依莎趁机捏碎颗冰玉,极寒之气瞬间笼罩了金蛇的七寸,蛇身猛地僵住,鳞片上凝结出层白霜。
“就是现在!”阿依莎大喊。
赵衡眼神骤厉,龙气长剑再次飞出,这次却不是直刺,而是绕着金蛇盘旋两周,青金色的剑气在蛇身上划出个复杂的符文——是大靖皇室的镇邪咒,专门克制邪祟。金蛇发出声惨嚎,身体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金粉,被风吹散在沙谷里。
莫长老被金蛇的反噬震得连连后退,胸口塌陷了块,显然受了重伤。戴青铜面具的女子见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骨哨,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哨声尖锐刺耳,沙谷深处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
“是‘万蛊窟’的蛊潮!”阿依莎的脸色变了,“她把南疆的蛊虫全引到这里了!”
赵衡抬头望向沙谷入口,那里的黄沙正在翻滚,隐约能看见无数五颜六色的蛊虫正在往这边涌,为首的是只体型堪比小山的蝎子,蝎尾上的毒针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有剧毒。
“撤!”赵衡当机立断,拉起阿依莎的手,龙气在两人脚下凝成朵青云,“往碎星带方向走,那里的空间乱流能挡住蛊虫!”
阿依莎却摇了摇头,反手从长袍里掏出张泛黄的羊皮卷:“沙母说过,双星合璧不在碎星带,在九域的‘因果镜’里。”她将羊皮卷展开,上面画着幅地图,正是因果域的地形,“我们得先去找到缘生兄妹,只有他们能启动因果镜。”
赵衡看着羊皮卷上的地图,突然注意到地图角落画着个小小的沙漏,是时间域的标志。他想起龙鳞上闪烁的红光,冰璃此刻应该就在时间域,看来要启动因果镜,还得集齐九域的信物。
身后的蛊潮越来越近,毒蝎喷出的毒液落在沙地上,腐蚀出个个深坑。莫长老和戴青铜面具的女子已经趁机退到了蛊潮后面,正狞笑着看着他们,像是在看瓮中之鳖。
“抓紧了!”赵衡将龙气注入青云,青金色的光芒大盛,载着两人冲天而起,朝着因果域的方向飞去。阿依莎回头望向沙谷,看着那些被蛊虫吞噬的沙雕,突然攥紧了拳头——那都是忠于她的士兵,她发誓,定会让莫长老和万蛊教付出代价。
赵衡感觉到她的颤抖,反手握住她的手。阿依莎的手心滚烫,沙纹胎记的黑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却在触碰到赵衡龙纹胎记的瞬间,褪去了丝墨色。
“别担心。”赵衡的声音带着龙气特有的沉稳,“冰原的血没白流,沙海的债,我们会一起讨回来。”
阿依莎抬头看向他,发现少年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青金色的光,龙鳞在他怀里隐隐发亮,映出两人交握的手。她突然笑了,像焚沙之海难得一见的绿洲:“你知道吗?沙母说,双星合璧的时候,会有场横跨三界的沙雪,雪落之处,邪祟尽散。”
赵衡望向因果域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正泛着奇异的紫金色,是因果线交织的颜色。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莫长老背后的万蛊教,冰魔神残部的动向,还有天机阁隐藏的秘密,像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但此刻他握着阿依莎的手,感受着龙鳞与凤凰血的共鸣,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就像东土的书生常说的那句——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