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滚烫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攥着她的右手。
仿佛要将她从无边的梦魇中,硬生生拽回现实。
“沈明薇!”
压抑着惊怒的低吼在耳边炸开。
沈明薇猛地睁开眼!
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昏暗的光线下,厉南城近在咫尺的脸庞,带着一种骇人的紧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暗中灼灼逼人,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悸与暴怒。
他半跪在床边,身体前倾,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攥着她手腕的大手,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可这疼痛,却奇异地让她确认——这不是梦。
他还在这里。
他冲进来了。
为了她那声破碎的梦呓。
“疼……”她无意识地低喃,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未散的恐惧,不知是说梦里,还是说此刻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
厉南城像是被这个字烫到,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低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紧攥着她手腕的大手上。
那只纤细的、还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在他铁钳般的指掌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又伤到她了!
即使是无意!
他像被火燎到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沈明薇的手腕骤然一松,留下清晰的指痕和一阵麻痛。
她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从床边弹开,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死紧,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退避。
他急促地喘息着,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眼神凶狠地瞪着她,却又仿佛透过她,在瞪着某个无形的、让他失控的敌人。
“做、什、么、梦!”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未消的惊怒和被恐惧点燃的暴戾。
像是在质问她的梦魇,更像是在质问自己失控的行为。
沈明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她看清了他眼底那瞬间闪过的恐慌和……厌恶。
厌恶他自己。
厌恶他可能再次伤到她。
“我……”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梦见火……好多火……”
她不敢说梦见他冲进火海护住她。
不敢说梦见最后他绝望的低语。
那会揭开他最深、最痛的伤疤。
厉南城的呼吸猛地一窒!
火?
他死死盯着她苍白惊恐的脸,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
是跳海前的恐惧残留?还是……
那个他永远不愿她记起的夜晚?
一股混杂着强烈保护欲和更深沉痛楚的情绪,狠狠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她那双能将他灵魂看穿的眼睛。
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沈明薇看着他背对着她、绷得像一块冰冷石头的背影,心脏一阵阵抽痛。
她想靠近。
想告诉他,她不是害怕他。
可他那拒人千里的姿态,像一道无形的冰墙。
她慢慢坐起身,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拉过被他掀开一角的被子,默默裹紧自己。
试图驱散噩梦带来的寒意,也驱散此刻心头的冰冷。
动作间,手腕的夹板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发出轻微的“叮”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厉南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
沈明薇看着那只水杯,又看了看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涌上。
她慢慢地,用右手,极其笨拙地去够那只水杯。
手指颤抖,动作迟缓。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身体的僵硬和内心的紧张,显得异常艰难。
指尖几次滑过杯壁,都没能握住。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笨拙和脆弱。
厉南城依旧背对着她。
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细微的、带着挫败感的喘息声。
能想象到她此刻笨拙又无助的样子。
那股想要将她彻底隔绝、不再靠近的冰冷决心,正在被一种更深的、名为“心疼”的潮水,无声地侵蚀。
就在沈明薇又一次尝试失败,手指无力地垂下,几乎要放弃时——
一只大手猛地伸了过来!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抓起那只水杯!
动作快、狠、准!
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烦躁。
沈明薇惊愕地抬头。
厉南城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
他依旧没有看她。
俊美的脸庞紧绷着,下颌线锋利如刀,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一把扯过旁边矮柜上的保温壶!
“哗啦——”
温热的水被注入杯中。
动作幅度很大,水花甚至溅出来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毫无所觉。
然后,他将那杯冒着热气的温水,重重地、带着一种“给你,别再烦我”的意味,塞进了沈明薇没受伤的右手里!
动作粗鲁,毫无温柔可言。
甚至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气。
沈明薇被塞得手一沉,差点没拿稳。
温热的水温透过杯壁传来,暖了她冰凉的手指。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杯被强硬塞来的水。
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离我远点”气息的男人。
他依旧冷着脸,眼神凶戾,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可他……
给她倒了水。
用这种别扭到近乎粗暴的方式。
沈明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酸酸软软,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流。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仿佛也熨帖了她惊魂未定的心。
厉南城就站在床边,像一尊冷硬的守护神(或者说监工?),看着她喝水。
眼神依旧冰冷锐利,仿佛在监督她完成一项任务。
直到她喝完了大半杯水,他才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猛地转身!
再次背对着她。
“睡觉!”他冷硬地命令,声音紧绷沙哑。
然后,他大步走向房门。
这一次,他没有停留,没有回头。
“砰”的一声轻响。
房门被关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明薇一个人。
她捧着还剩一点温水的杯子,看着紧闭的房门。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和一丝……未散的水汽。
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但心口,却被那杯被他粗鲁塞来的温水,暖得微微发烫。
厉南城。
这个被她视为冷酷暴君的男人。
在她被噩梦惊醒、无助哭泣的时候,会破门而入。
在失控伤到她后,会像受伤的猛兽般退避、自我厌弃。
在她笨拙地连杯水都端不稳时,会用最别扭、最生硬的方式,倒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
用他沉默而坚硬的外壳,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他那颗卑微又滚烫的心。
沈明薇慢慢躺下,将水杯小心地放在枕边。
她拉高被子,将自己裹住。
黑暗中,她轻轻抚摸着水杯温热的边缘。
这一次,噩梦带来的寒意,似乎真的被驱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