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金线。
沈明薇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中的女人,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眼神却比昨晚清亮了许多,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坚定。
她需要做点什么。
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他的靠近,或者被他用别扭的方式推远。
她需要主动打破那层冰。
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衣橱间逡巡。
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件白色的丝绒连衣裙上。
不是张扬的,而是沉淀着优雅与神秘的酒红。
款式简洁,V领设计,流畅的剪裁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肩颈的线条。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裙子。
丝绒的质地柔软地贴合着身体,带着微凉的触感。
V领的开度其实很保守,只露出精巧的锁骨。
但沈明薇看着镜中那片白皙的肌肤,心头莫名一跳。
她想起前世厉南城那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想起他看到她穿着稍显暴露的晚礼服时,那瞬间阴沉得能滴水的脸色。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拉开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指尖在一排璀璨中掠过,最终捏起一枚小巧的、镶嵌着细碎蓝宝石的胸针。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缩。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别在V领的交汇处。
蓝宝石幽微的光泽,像暗夜里的星子,恰好点缀了那片肌肤,也巧妙地收敛了那一点点可能引人遐思的空间。
完美。
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
酒红的丝绒在晨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生气。
蓝宝石胸针是点睛之笔,优雅又不失庄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才推开衣帽间的门,走向楼梯。
餐厅里。
厉南城坐在长桌主位,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晨报,目光却并未聚焦在铅字上。
顾衍坐在他对面,正压低声音说着什么,眉头微蹙。
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哒、哒。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楼梯口。
顾衍眼中瞬间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酒红的丝绒衬得她肌肤胜雪,那枚别致的蓝宝石胸针更是点睛之笔,将她的气质烘托得沉静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茧般的明艳。
他下意识地吹了声口哨,半真半假地调侃:“哟,嫂子今天这身,是要去参加颁奖典礼?”
话音未落!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席卷了整个餐厅!
顾衍脸上的笑容僵住,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凉意。
他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主位上,厉南城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报纸。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阴沉得可怕。
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死死锁在楼梯口那个身影上。
确切地说,是锁在她胸前那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胸针上。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丝绒和宝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极其强烈的占有欲和……翻涌的怒意。
她穿成这样……给谁看?
那个苏航吗?
她精心打扮,是想出门?
一股混杂着嫉妒、猜疑和被背叛的痛楚,狠狠冲撞着厉南城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顾衍头皮发麻,赶紧端起面前的咖啡猛灌一口,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明薇的脚步,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厉南城那冰冷刺骨、带着审视和怒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的落点——是她精心别上的胸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果然……他还是这样。
即使她刻意收敛,即使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在他眼里,这似乎也成了一种挑衅,一种不安分的信号。
前世那种被束缚、被误解的窒息感,几乎要卷土重来。
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不。
不能再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委屈和酸涩,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餐厅。
每一步,都像踏在冰面上。
她能感觉到厉南城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始终钉在她身上,冰冷,锐利,带着审视。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尽量从容。
“早。”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目光看向顾衍,算是打了招呼,却刻意避开了主位那道灼人的视线。
顾衍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应道:“早,嫂子。”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沈明薇拿起刀叉时,金属与骨瓷盘边缘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垂着眼,小口吃着佣人准备的清淡早餐。
味同嚼蜡。
厉南城依旧沉默。
他没有再看她。
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被他捏得微微变形的报纸上。
下颌线绷得死紧。
餐厅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剑拔弩张的低气压。
顾衍如坐针毡,几次想开口活跃气氛,都被厉南城那无声散发的寒气给逼了回去。
就在沈明薇快要承受不住这份压抑,准备放下刀叉时——
厉南城忽然动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重重地丢在餐桌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衍和沈明薇都被惊得身体一颤。
厉南城却看也没看他们。
他烦躁地伸手探向西装内袋,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
沈明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太熟悉这个动作了!
前世,在她一次次试图逃离、一次次将他推得更远之后,他的烟瘾就变得极重。
尤其是在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
指尖已经触碰到烟盒冰冷的金属外壳。
厉南城甚至能闻到那熟悉的、带着麻痹作用的烟草气息。
就在他即将把烟盒掏出来的前一秒——
一只纤细的、带着微微凉意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轻轻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将一个精致的、描着青花的小瓷碟,推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
瓷碟里,安静地躺着几颗裹着糖霜的、晶莹剔透的琥珀核桃。
沈明薇没有看他。
她只是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中的牛奶。
仿佛刚才那个推碟子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极其自然的举动。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平静,却又清晰地飘进厉南城的耳中:
“……这个,挺甜的。”
厉南城掏烟的动作,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指尖还捏着冰冷的烟盒。
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面前那只突兀出现的青花瓷碟。
里面那几颗琥珀核桃,在晨光下折射着诱人的光泽。
甜?
她……在阻止他抽烟?
用这种方式?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加汹涌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
愤怒?被干涉的不悦?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他记得。
很久以前,在他还没有被她的恨意和逃离逼到绝境的时候。
她也曾皱着鼻子,嫌弃地挥开他指间的烟雾,嘟囔着:“难闻死了。”
那时,她会霸道地抢走他的烟,然后塞给他一颗糖。
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后来……
那些糖,都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苦涩回忆。
厉南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冰冷的烟盒硌得掌心生疼。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颗琥珀核桃。
又猛地抬头,看向对面低着头、仿佛无事发生的女人。
她搅动着牛奶,侧脸线条温顺,长睫低垂,掩住了所有情绪。
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在紧张。
紧张他的反应。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混乱的涟漪。
愤怒和猜疑依旧盘踞心头。
可那股想要点燃香烟、用浓雾麻痹自己的冲动,却诡异地被那几颗小小的、散发着甜香的核桃压了下去。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那只捏着烟盒的手,带着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情愿的力道,缓缓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空着手。
他什么也没拿出来。
只是烦躁地、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猛地抓起面前那杯早已冰凉的咖啡,仰头灌了一大口!
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翻腾的惊涛骇浪。
顾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看那碟被推过去的琥珀核桃。
看看厉南城空着手抽出来、又灌咖啡的动作。
再看看对面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沈明薇。
他仿佛看了一场无声的、却惊心动魄的较量。
而结果……
顾衍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厉南城那只紧握着咖啡杯、指节用力到泛白的手上。
那紧握的姿态,与其说是掌控,不如说是……一种无处安放的、被强行镇压的躁动。
沈明薇依旧低着头。
但搅动牛奶的勺子,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悄悄抬起眼睫,极快地瞥了一眼那只被厉南城重重放下的咖啡杯。
杯沿上,残留着他清晰的指纹。
还有……那碟丝毫未动的琥珀核桃。
他没有吃。
但……他也没有抽烟。
沈明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酸酸涩涩,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暖意。
她慢慢地,重新拿起勺子,继续搅动着杯中微凉的牛奶。
动作很轻。
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