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九站在方阵后排，感觉整个人像被钉在模具里的树苗。汗水沿着脊椎沟壑蜿蜒而下，浸透了粗糙的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阳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将迷彩帽檐下那张白皙的脸颊晒得泛起一层薄红。她微微偏头，余光扫到斜前方的周晓雯——厚重的眼镜片蒙上水雾，嘴唇抿得发白，身形微微晃动。
“加油。”林九九压低声音，声线平稳得像一泓静水。她确信周晓雯能听见。
沈薇薇站在林九九另一侧。
汗水同样浸湿了她额前精心打理的几缕碎发，
黏在光洁的额角。
但她挺直的脊背和微微扬起的下巴线条，
透着一股绝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倔强。
“休息！”哨声终于响起。
林九九活动着僵硬的脚踝，看到周晓雯默默拧开旧保温杯。水面晃动的幅度暴露了那双瘦削手腕的颤抖。
“还好吗？”林九九递过一包纸巾。
周晓雯推了推眼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谢谢。”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
整个方阵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喘息和活动关节的咔哒声。
林九九感觉腿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她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脚踝，拧开水壶，小口地喝着微温的水。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场边。
唐笑笑正靠在树干上，小口喝着水，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
看到林九九的目光，她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
“感觉怎么样？”林九九走过去。
“好多了，就是刚才突然眼前发黑，吓死我了。”唐笑笑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九九你站得真好，像棵小白杨！”
“呼——好多了！”唐笑笑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
“就是刚才突然眼前发黑，吓死我了！九九你站得真好，像棵小白杨！纹丝不动的！”她由衷地赞叹。
随即，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立刻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兴奋和分享秘密的雀跃：
“欸，我跟你说！我刚才在这边休息，视野可好了！看得清清楚楚！”她拉着林九九的胳膊，示意她看向操场的几个方向。
“你看那边，”她朝前面努努嘴，“好几个男生训练时都偷偷往你那边瞟呢！不过教官盯得死死的，他们也就只敢偷偷看两眼。”
“哈哈，你看现在休息，几个男生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脖子伸得老长！”唐笑笑促狭地用手肘碰碰林九九。
“哦对了！”唐笑笑像是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眼睛更亮了。
“我还看到报道那天被学长学姐评为‘颜值担当’的那两个了！‘阳光甜妹’在二班的方阵那边！笑容还是那么甜，就是感觉被晒蔫了，有点没精神。‘明星相’在三班方阵！我的天，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她闪闪发光！迷彩服都挡不住，休息补妆呢，阳光下那皮肤，绝了！她们那边围观群众也不少！”
唐笑笑叽叽喳喳地说着，像只快乐的小鸟，仿佛刚才的晕眩已是上辈子的事。林九九安静地听着，白皙的脸颊在阳光和唐笑笑直白的描述下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卷了卷迷彩服粗糙的下摆，眼神飘向别处，没有接话，但那份被关注的局促感清晰可见。
短暂的休憩结束，训练继续。
转向了更消耗体力的行进间动作：齐步走。
“一！二！一！”
“手臂摆起来！抬高点！同边手！说你呢！同边手！”
“注意排面！看齐！步子迈开！”
操场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脚步声杂乱地敲打着地面。
林九九迅速收敛心神，专注地听着口令，内心默念着节奏，一丝不苟地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和摆臂幅度。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
唐笑笑努力跟上节奏，小脸认真，但偶尔还是会顺拐，引来旁边善意的低笑，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周晓雯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每一步的距离，手臂摆动的幅度，都严格符合教官的要求，像一台设定好的精密仪器。
队伍中间的王磊又成了焦点。他努力想跟上，但手脚极度不协调，走成了夸张的同手同脚，活像一只笨拙的企鹅在陆地上挣扎。旁边同学想笑又不敢，憋得脸通红。张教官的怒吼穿透喧嚣：“王磊！左右！左右！分清楚左右！脑子呢？！”王磊急得满头大汗，越紧张越错，最后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引得整个管理一班方阵爆发出一片实在忍不住的哄堂大笑。张教官脸黑得像锅底：“王磊！出列！到前面来！对着我，单独走！走不齐今天中午就别吃饭了！”王磊哭丧着脸，在全班注目礼下走到队伍最前面，对着教官那张黑脸，笨拙地、一步一顿地练习着“左右左”，场面极其滑稽，成为上午训练尾声最“亮眼”的风景线。
上午的训练在一声长哨中宣告结束。
解散的口令如同赦令，绿色的人潮瞬间涌向食堂和宿舍楼的方向。
唐笑笑几乎挂在林九九身上：“我的天，终于结束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那个王磊也太搞笑了吧！”她一边哀嚎一边忍不住笑。
周晓雯默默地跟在后面，步伐略显沉重，但表情依旧平静。
沈薇薇走在最前，虽然也显疲惫，但依旧保持着一种仿佛刚结束一场商务会议般的从容步态，与周围一群龇牙咧嘴、互相搀扶哀嚎着“这比高考还累！”“我的腿啊！”的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九九拖着酸胀的双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迷彩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阳光依旧毒辣，晒得头皮发烫。
她的目光掠过操场边那些同样疲惫却带着兴奋讨论的新生面孔。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心然！
她站在操场外围树荫下，穿着清爽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
正笑嘻嘻地跟旁边几个同样不是新生的同学说着什么。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相机，似乎在抓拍军训的场景。
似乎是感应到林九九的目光，
苏心然猛地转过头，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的她。
下一秒，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笑意，
她立刻举起相机，隔着攒动的人头，对着林九九的方向飞快地按下了快门！
然后，她夸张地冲林九九挥着手臂，用口型无声地喊了一句什么。
看那口型，分明是：“九九！加油！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