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九被苏心然那夸张又充满活力的口型逗得嘴角微弯，心底那点军训的疲惫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她收回目光，继续拖着酸胀的双腿，汇入涌向食堂的迷彩洪流。
唐笑笑依旧挂在她身上哀嚎，沈薇薇步履稍缓却依旧优雅，周晓雯沉默地跟在后面。
下午的训练，毒辣的日头没有丝毫收敛。
训练内容转向了更考验协调性的正步行进分解动作。
张教官的嗓门比上午更加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队列前后来回巡视。
他皮肤黝黑，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常年带兵的老班长。
“腿抬高！绷直！脚尖下压！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张教官的吼声在耳边炸开，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犷。
“看看你们！动作拖泥带水！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连个正步都踢不好，以后走上社会能顶什么用？！”
队列里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音。
林九九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腿，严格按照分解动作的要领执行：抬腿、绷直、定位、落下。每一次定位，肌肉都传来撕裂般的酸痛，但她咬牙坚持着。
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用力眨掉，视线不敢偏移分毫。
迷彩帽下露出的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颈侧，在强烈的阳光下，那张脸即使被晒得微红，也依旧清丽得惊人，在一众被汗水腌渍得狼狈不堪的新生中，像一颗蒙尘却难掩光泽的珍珠。
就在这时，张教官停在队伍中间，目光扫过几个动作略显迟缓的男同学，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显然对整体的进度和气势极其不满。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带着一种在部队里喊惯了的、强调气势的粗粝感。
“看看你们这副熊样！一个个跟没吃饱饭似的！”
“动作软趴趴，一点力度都没有！你们是男人吗？！”
“拿出点爷们儿的劲儿来！别整得跟小姑娘似的磨磨唧唧！”
听了一天的训诫，大家心里都有些自尊心难受，但大家敢怒不敢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远处其他连队的口号声模糊传来。
“报告教官！”
林九九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青春躁动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给了她力量。她挺直了因疲惫而微弯的背脊，迷彩帽檐下，那双清澈的眼睛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决然的光芒。
她向前一步，跨出队列，动作标准利落，身姿挺拔如松。
清脆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她，包括张教官。
他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报告，尤其还是那个看起来最安静、最守规矩、也……最好看的林九九。
他眉头紧锁，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讲！”
林九九迎着教官锐利而带着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她微微仰起头，汗珠顺着她光洁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力量：
“张教官，我理解您是想激励大家拿出最好的状态。”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表达出核心，
“但是…….”
林九九实在无法复述教官那句“别整得跟小姑娘似的磨磨唧唧！”，于是停顿了下，寻找措辞。
随即坚定地说道：“您将动作不标准等同于女性特质的说法，我认为不够恰当。”
她看到张教官的脸色明显一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唐笑笑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沈薇薇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目光复杂地落在林九九倔强的侧脸上。
周晓雯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在林九九身上。
后排几个男生更是看得呆住了，心里直呼“卧槽，这妹子也太刚了吧？”“哇塞，这么好看！”“我们班有这等仙女，真是吾辈幸事！”
林九九稳住心神，继续清晰地说道：
“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动作标准有力，这些优秀的品质，无论男生女生都可以拥有，也应该被同等鼓励和认可。”
“我相信，用更中性、更强调动作本身标准的语言来指导，也能让大家心服口服，练得更好。”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张教官惯性思维上。
他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更红，不是因为被顶撞的暴怒，而是因为一种被当面点破、从未思考过的尴尬。
这丫头，长得跟画儿似的，怎么性子这么硬？！
他带兵多年，喊惯了这种“激将”的话，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更没想过这话会让女生不舒服（毕竟带的都是男人）。
此刻被林九九这样清晰、平静地指出来，他一时竟有些语塞，脸上火辣辣的，心里那个窝火：要是个糙汉子，罚就罚了！对着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唉！
“你……叫什么名字！”
张教官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眼神复杂地看着林九九，那眼神里有恼怒，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这姑娘真让人头疼”的无奈。
他能感受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直接发火重罚？显得他气量狭小，而且……这丫头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但就这么算了，他的权威往哪放？
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必须得有个交代！
场面僵持着，气氛极度紧张。
“报告教官，我叫林九九！”
林九九的声音依旧清亮坚定。
这下是连名带姓带脸出名了，管理一班这下是全认识她了。
因为还没开过班会，很多同学都只听说过有个天仙般的女孩子。
此刻真人站在这里，迎着教官的怒火，那份沉静与美丽交织着勇气，瞬间烙印在每个人心里。
最终，张教官重重哼了一声，用一种明显压抑着火气的、生硬的语调吼道：
“林九九，扰乱训练秩序！”
“围着操场，五圈！现在！立刻！跑！”
“其他人，原地军姿！站好了！”
他最终还是把预想的十圈减成了五圈，
语气也比预想的要克制一些，算是给自己和对方都留了点余地。
惩罚还是来了。
林九九能感觉到，教官的怒火里掺杂了更多是下不来台的尴尬。
从小到大没挑战过老师权威的她也是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但说出了她想说的、觉得正确的话。
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感冲刷着四肢百骸，让她觉得无比轻盈！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
她只是对着教官，再次挺直了背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依旧平静：
“是！教官！”
然后，她利落地转身，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唐笑笑急得快哭了，眼眶泛红，沈薇薇眼神深邃若有所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周晓雯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出声，目光却紧紧追随，男生们则是一脸”女神受难了”的痛惜和”太勇了”的敬佩交织——
迈开酸痛如灌铅的双腿，向着那赤红色的塑胶跑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