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车刚停在金融学院门口,银杏叶就在引擎的震动里簌簌往下掉。苏祈抱着一摞《金融衍生工具》习题集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色T恤。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按了声喇叭,苏祈抬头看来的瞬间,怀里的习题集突然滑了一本出来。她慌忙去捞,指尖却在触到书脊的前一秒顿住——沈砚已经推门下车,弯腰替她捡起了那本《期权定价模型》。
“走路要看路。”他把书递过来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苏祈猛地缩回手,接过书抱在怀里,往后退了半步。
“谢谢哥。”她刻意加重了“哥”字,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色宾利上,“你怎么来了?”
“顺路,送你回宿舍。”沈砚拉开副驾驶车门,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大衣,少了些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和。
苏祈的视线扫过敞开的车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宿舍离这儿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手里抱这么多书,怎么走?”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节上——习题集的边角磨得有些尖锐,显然抱了很久。他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从她怀里接过一半的书,塞进后座,“上车。”
车窗外的银杏叶被碾碎在轮胎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沈砚惯用的车载香氛。苏祈看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时间,突然想起上周在沈家老宅,沈梦瑶举着手机跟她说“哥要跟荷氏千金荷诺联姻”时的表情。
“下周有场金融峰会,”沈砚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给你留了张票,对申请出国的背景提升有帮助。”
“谢谢,不过我可能没时间去。”苏祈的指尖绞着衣角,“我要准备签证材料,还要恶补英语。”
沈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签证的事,我让助理帮你办?他熟门熟路,能快些。”
“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苏祈的声音低了些,“哥,你不用总为我操心的。”
又是“哥”。沈砚沉默着转了个弯,宾利平稳地停在宿舍楼下。他从后座拿出个纸袋递给她:“给你的。”
里面是本厚厚的《纽约金融市场分析报告》,扉页上有他用钢笔写的批注,字迹凌厉却工整。
“你去了那边可能用得上。”他的视线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还有,奶奶昨天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她说想你了。”
苏祈捏着纸袋的手指微微收紧:“等忙完签证的事吧,最近实在抽不开身。”
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时,沈砚突然叫住她:“笔试通过了。”
苏祈愣在原地。
“沈氏创投的笔试,”他补充道,“面试定在周五下午三点,我已经跟HR打过招呼了,你……”
“我不会去面试的。”苏祈打断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已经拿到纽约大学的交换名额了。”
沈砚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她的背影,喉结滚动了几下:“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苏祈没有回头,“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我有自己的人生规划。”
说完,她抱着书快步跑进了宿舍楼,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回到宿舍,苏祈把那本《纽约金融市场分析报告》塞进书架最深处,却在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照片上是她十五岁生日时拍的全家福——沈砚站在她身边,穿着白色衬衫,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伸手替她挡住了镜头外的阳光。
她蹲下来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涌了出来。苏祈盯着那抹鲜红,突然想起沈砚昨天在家族群里发的照片:他和荷诺坐在慈善晚宴的主桌,荷诺穿着香槟色礼服,正仰头对他笑,两人中间的空位上放着同款的胸针。
群里的长辈们都在刷屏:“郎才女貌!”“沈家要双喜临门了!”沈梦瑶甚至发了条语音:“我哥跟荷诺姐站在一起,简直是小说里的情节!”
苏祈关掉聊天框,将流血的指尖放进嘴里含着。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像极了此刻的心情——酸涩,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周五下午三点,她正在图书馆填写签证申请表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附带一张照片:沈砚站在沈氏创投的面试室门口,穿着黑色西装,手里拿着她的简历,表情冷峻。
发信人备注是“HR助理”:“苏小姐,沈总已经在面试室等您半小时了,您还来吗?”
苏祈的指尖悬在“发送”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想起高中时,她因为模拟考失利躲在天台哭,沈砚找到她时,手里拿着杯热可可,沉默地陪她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别让自己后悔。”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最终,她还是关掉了短信界面,将手机调成静音,继续填写表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傍晚回宿舍的路上,苏祈在楼下遇到了沈砚的特助。对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礼盒,看见她立刻迎上来:“苏小姐,这是沈总让我交给您的。”
是套全新的签证材料,从护照翻译件到资产证明,整理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面签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列了张清单。
“沈总说,这些材料可能有点用。”特助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还说,要是您面签紧张,可以给他打电话,他……”
“替我谢谢他。”苏祈接过礼盒,转身就走,没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回到宿舍拆开礼盒时,她在资产证明的夹层里发现了张照片。不是沈砚和荷诺的合影,而是她十七岁那年参加数学竞赛时拍的——她站在领奖台上,手里举着奖杯,沈砚站在台下第一排,正对着她笑,眼里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我的妹妹,永远是最棒的。”
苏祈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一直以为沈砚对她的好,只是出于责任和习惯,却忘了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他看向她的眼神里,从来都不止有兄长的关怀。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马上就要和荷诺联姻了,而她也即将远赴重洋。
周六上午,苏祈去领事馆面签。排队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奶奶打来的。
“祁祁啊,你快来老宅一趟!”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阿砚他……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的,谁劝都没用!你快来劝劝他!”
苏祈的心猛地一沉:“奶奶,怎么回事啊?”
“还不是因为荷诺那丫头!”奶奶叹了口气,“昨天荷诺来家里吃饭,说想让阿砚陪她去挑订婚戒指,阿砚当场就翻了脸,把人赶出去了!现在沈家跟荷家的关系闹得很僵,他爸妈在国外打电话把他骂了一顿,他就把自己锁起来了……”
苏祈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为什么要赶荷诺走?”
“谁知道呢!”奶奶的声音突然压低,“祁祁啊,奶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阿砚这孩子从小就犟,他要是不喜欢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拒绝了那么多相亲对象,唯独对你不一样……你老实告诉奶奶,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苏祈的脸颊发烫,慌忙说,“奶奶,我跟他只是兄妹!”
“傻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奶奶叹了口气,“快来吧,只有你能劝动他了。”
挂了电话,苏祈站在领事馆门口,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彻底斩断和沈砚的牵扯;可情感上,她却无法对那个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的人置之不理。
最终,苏祈还是打车去了沈家老宅。
推开沈砚书房的门时,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散落着几罐空咖啡,衬衫的袖子皱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听见动静,沈砚猛地抬头看来,眼里布满血丝。在看清是她的瞬间,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冰冷:“你怎么来了?”
“奶奶让我来劝你。”苏祈走到他面前,看着桌上的烟蒂,眉头皱了起来,“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用不着你管。”沈砚别过脸,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
“哥,”苏祈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跟荷诺联姻,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有什么事,好好跟家里说……”
“你就这么希望我跟她联姻?”沈砚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步步紧逼,直到苏祈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你的哥哥,所以我的幸福与否,你根本不在乎,对吗?”
“不是的!”苏祈的心跳得飞快,“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门当户对?”沈砚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才算门当户对?像荷诺那样的千金大小姐?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只配得上那样的女人?”
他的指尖带着烟草的味道,烫得苏祈脸颊发烫。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握得更紧:“苏祈,看着我。”
他的眼神太烫,像要把她融化在里面。苏祈慌乱地别过脸,却被他强行转了回来:“我问你,你对我,真的就只有兄妹之情吗?”
“是!”苏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把你当哥哥!沈砚,你清醒一点!我们是兄妹!”
“我们不是!”沈砚低吼出声,眼里的红血丝更加明显,“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从你被沈家领养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把你当妹妹!”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在苏祈耳边炸响。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他总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却在她和别的男生说话时冷着脸;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却对自己的生日毫不在意;他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夸奖而开心半天,却在她提起“哥哥”时瞬间变脸。
原来……是这样吗?
“你走吧。”沈砚突然松开手,转身背对着她,声音沙哑,“就当我从没说过这些话。”
苏祈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来。她踉跄着跑出书房,跑出沈家老宅,直到冰冷的秋风灌进衣领,才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回到宿舍的深夜,苏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沈砚的号码在通话记录里静静躺着,像个潘多拉魔盒,引诱着她去触碰那道不该逾越的界限。
凌晨三点,她终于忍不住点开了沈砚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只有一张照片:漆黑的夜空里,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配文是:“想摘颗星星给你,却发现你本身就是星光。”
苏祈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第二天早上,她在枕头下发现了个陌生的信封。打开一看,是张去纽约的机票,和一张纸条,上面是沈砚的字迹:“一路平安。”
第二天早上,她在枕头下发现了个陌生的信封。打开一看,是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上面是沈砚的字迹:“钱不多,路上用。一路平安。”
苏祈捏着那个信封,突然想起他昨天在书房里红着眼睛问她“你真的只把我当哥哥吗”时的样子。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她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