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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沉重的“山岳印”如同退潮般,力量感正一丝丝从右臂抽离。曾经那种与大地相连、仿佛能扛起山岳的沉凝厚重感,正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虚弱取代。守静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地穿行在越来越稀疏的林木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右臂的伤口虽被他自己胡乱用扯下的布条和找到的止血草叶草草包扎过,不再大量流血,但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闷钝的刺痛。

更难以忍受的是腹中的感觉。

那是一种比昨夜在集市时更甚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饥饿感!胃囊早已空瘪下去,紧贴着脊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仿佛要将内脏绞碎的绞痛。肠鸣声如同沉闷的战鼓,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泥垢不断淌下,留下冰冷的痕迹。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榨干了水分的破布,随时可能瘫软下去,被这无边的山林彻底吞噬。

必须找到吃的!必须找到能躺下的地方!

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模糊的方向感,朝着感觉中地势更低、更可能有人烟的地方跋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饥饿和虚弱彻底击倒时,前方稀疏的林木边缘,终于出现了一缕微弱的、昏黄的灯光!

那灯光来自一座孤零零的、依着山坡搭建的简陋农舍。土坯墙被风雨侵蚀得凹凸不平,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几处用木板和石块修补过。一个小小的院子,用低矮的竹篱笆围着,里面堆着些柴草和农具。一条瘦骨嶙峋的老黄狗蜷缩在院门口,听到动静,警惕地抬起头,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吠叫。

守静如同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最后的气力,跌跌撞撞地扑到那低矮的竹篱笆外,几乎是摔倒在院门前。他张了张嘴,想呼喊,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气音。

老黄狗的吠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吱呀一声,那扇用厚实木板钉成的、有些歪斜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粗布褂子的老妇人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当看清守静那身沾满泥污血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烂道袍,以及他此刻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模样时,老妇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阿婆……行……行行好……”守静挣扎着,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左手无力地抬起,指向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饿……水……”

他眼中的绝望和痛苦太过真实,那几乎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望,让老妇人关门的动作顿住了。她犹豫着,又仔细看了看守静惨白的脸和肩膀上那渗着暗红血迹的布条,眼中惊惧渐渐被一种朴素的怜悯取代。

“老婆子,外面谁啊?”一个苍老但还算硬朗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个同样头发花白、腰背却挺得笔直、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短褂的老汉,手里拿着根旱烟杆,走到了门边。他的脸膛黝黑,布满风吹日晒的深刻皱纹,眼神却比老妇人锐利许多,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精明和审视。

老汉的目光如同刀子,在守静身上扫过,重点落在他破烂道袍、肩上的伤和那双因饥饿和虚弱而失神的眼睛上。

“是个过路的道士……看着……像是遭了大难了……”老妇人低声对老汉说,语气里带着不忍,“饿坏了,还带着伤……”

老汉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在守静脸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他吐出一口浓烟,对着老妇人挥了挥烟杆:“去,灶上还有半锅粥,热热。再打碗水来。”

老妇人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进了屋。

老汉这才推开院门,走到守静面前,弯下腰,声音低沉:“能起来不?自己走进去。”

守静几乎是靠着最后的本能,挣扎着用左手撑地,一点点爬了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跟着老汉走进了那间低矮、昏暗却弥漫着烟火气息的农舍。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粗糙的木桌,几条长凳,一个烧着柴火的土灶占据了小半空间,灶膛里的余烬还散发着暖意。靠墙是一张用木板和土坯搭成的床铺,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空气中混合着柴火烟味、泥土味和一种淡淡的、属于粮食的馨香。

守静被老汉扶着坐到一条长凳上,沉重的身体几乎压垮了那条吱呀作响的凳子。老妇人很快端来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粘稠的米粥,还有一碗清澈的凉水。

“先喝点水,再慢慢喝粥,小心烫。”老妇人将水碗递到守静面前,声音温和。

守静几乎是抢过水碗,也顾不上烫,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清凉的水流滑过干得冒烟的喉咙,如同甘霖,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紧接着,他双手捧起那碗热粥,滚烫的碗壁灼痛了他的手指也毫不在意,将脸埋进碗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粘稠的米粥带着谷物最朴实的甘甜,熨帖着痉挛的胃囊,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满足感。

老汉和老妇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狼吞虎咽。老汉坐在灶膛前的小木墩上,慢悠悠地吸着旱烟。老妇人则坐在一旁,手里纳着一只鞋底,针线在昏黄的油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直到一碗热粥全部下肚,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守静才长长地、满足地吁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觉流失的力气似乎回来了一点点。腹中的绞痛被温热的饱胀感取代,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多谢……阿公……阿婆……”守静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总算连贯了一些,他艰难地拱手,对着两位老人深深一揖。

“莫谢莫谢,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老妇人摆摆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意。她放下鞋底,走到守静身边,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看了看他肩上胡乱包扎的伤口,眉头皱了起来,“哎哟,这伤……怎么弄的?看着不轻啊!还流着脓血呢!”

老汉也凑了过来,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伤口:“不是摔的吧?看着倒像是……刀口子?”

守静心中一凛!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闪烁。林府的遭遇、衙役的追捕、满城关于“石头妖道”的流言……如同冰冷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是那个被通缉的“妖道”?说这伤是和劫匪搏斗留下的?他们会信吗?会不会立刻报官?

他的沉默和瞬间的紧张,显然被两位老人看在眼里。

老汉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缓缓道:“小道士,看你这身打扮……是正经道观出来的?还是……云游挂单的?”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唠家常,但守静却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深处隐藏的秘密。

“我……”守静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该怎么说?说自己是无名山那座吞噬“寿数”的“棺材”道观里逃出来的弃徒?说自己背负着砸烂“长生”牌位的使命?

老妇人似乎没察觉到守静的窘迫,只是心疼地看着那伤口,絮絮叨叨:“不管咋弄的,这伤可得好好弄弄!天热,再烂下去可不得了!老头子,去把咱那罐子老茶油和干净布头拿来,再烧点热水。我瞅着这布条都脏得不成样子了!”

老汉没动,只是看着守静,又问了一句,声音低沉了些:“听口音,不像是咱本地人。从哪边过来的?路上……不太平吧?”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守静那条虽然虚弱、但骨架轮廓依旧显得异常粗壮沉重的右臂。昨夜那场发生在集镇边缘的惊天动地的“妖道劫案”,虽然消息还没完全传到这偏僻的山坳,但老汉活了这么大岁数,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眼前这个年轻道士身上的伤,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惊魂未定,还有那条异乎寻常的右臂……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守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凳边缘。他能感觉到老汉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想编造一个谎言,一个来自远方道观、路遇劫匪的普通云游道士的故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石髓公那沉重的嘱托,“山岳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重量,还有那位林小姐最后绝望而无助的眼神……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最终,他只能抬起头,迎上老汉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哀求的弧度,声音干涩而沉重:

“阿公……阿婆……我……迷路了。”

他避开了所有的关键问题,只给出了一个最苍白、却也最真实的答案。他确实迷失了方向,迷失在寻找“火种”的茫茫前路上,也迷失在无法言说的身份与使命的夹缝之中。

昏黄的油灯下,守静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和痛苦的脸,以及那近乎绝望的“迷路”二字,让老汉锐利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沉默地吧嗒了几口旱烟,浓浓的烟雾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良久,老汉站起身,没再追问,只是对老妇人说:“去拿东西吧,老婆子。给这孩子……清理清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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