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会所的旋转门,像一张永不餍足的巨口,将迷离的灯光、刺鼻的酒精和粘稠的欲望一股脑儿吞入,又吐出模糊的人影。林森被张杰半拖半拽地撞进VIP8包房,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雪茄的辛辣,瞬间糊住了口鼻,让他几欲窒息。水晶吊灯旋转着,将七彩的光斑无情地泼洒在公主们薄如蝉翼的纱裙上,勾勒出商品般标致的曲线。正元设计公司老总王建军端着酒杯迎上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针,精准地扫过张杰鼓囊囊的上衣口袋——那里,装着住建局招标系统的“优盾”。
林森的心猛地一沉,那优盾仿佛不是冰冷的U盘,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随时可能烫穿张杰的口袋,也烫穿他小心翼翼维持的“体制梦”。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汗毛倒竖。这地方,这场景,每一个镜头都可能成为他未来的断头台。
“张公子,海量!”王建军脸上堆砌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个响指,六瓶路易十三裹挟着寒气沉入冰桶,瓶身的标签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昂贵的冷光。公主们鱼贯而入,香奈儿五号与廉价香精在空调的鼓噪下厮杀,脂粉气令人窒息。一位姑娘胸口的蝴蝶纹身,正对着张杰汗湿的领口,翅膀微微翕动,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王总这是存心要我出丑啊。”张杰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喉结滚动,喷出的酒气混着烟味,黏在姑娘们裸露的锁骨上。他眼底的亢奋带着几分刻意,仿佛要用喧嚣掩盖内心的空洞。
“林科,别干坐着,喝啊!”王建军突然转向角落的阴影。林森蜷在那里,蓝白条纹衬衫被冷气吹得空荡荡地鼓起,手中的啤酒瓶凝满水珠,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燥热和惊惧。张杰踉跄着扑过来,胳膊重重压在他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兄弟!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他妈佩服!不像我,就是个塞进来的萝卜!你今天不来,就是打我的脸!”林森清晰地嗅到他指缝里残留的、来自不同女人的荷尔蒙气息,胃里一阵翻腾,更添几分恶心。他僵硬地坐着,感觉肩上的手臂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张杰的“佩服”此刻听来更像是催命符,把他死死绑在这艘即将倾覆的贼船上。
音乐陡然炸响《江南Style》,鼓点像锤子敲在心脏上。张杰猛地甩掉西装,踩着鼓点,笨拙地爬上酒桌。水晶吊灯的光影在他紧绷的胸肌上流淌,像涂了一层油彩。姑娘们爆发出夸张的尖叫,其中两个扭动着贴上去,身体在张杰胸前摩擦,重复着他刚才对她们的动作。王建军不动声色地摸出手机,镜头对准了摇晃的张杰。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公主们舞动的金戒指在焦距里明灭不定,如同廉价交易的筹码。
林森的目光死死钉在包房东南角的消防栓上。金属表面冰冷、光滑,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扭曲、局促、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的脸。当一位公主带着浓烈的香气贴过来时,温热的、富有弹性的躯体几乎挨上他的手臂,一股陌生的热流不受控制地窜上小腹,让他瞬间绷紧身体,面红耳赤。他清晰地看到她睫毛膏里混着的廉价金粉,像极了信访大厅那块剥落的鎏金牌匾上掉下的碎屑——那牌子掉下来时,差点砸到一位上访的老人。这联想让他浑身一激灵,欲望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老公好棒!”尖叫声中,公主们的指甲在张杰后背划出暧昧的粉色痕迹。林森手一抖,啤酒杯猛地倾斜,撞在一个姑娘手腕的银镯子上,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那声音像一把锉刀,狠狠刮过他的神经。
“我爸肛裂撕大!”张杰嘶吼一声,声音因酒精而变形,猛地扯掉腰间皮带,高举着在空中疯狂挥舞,身体随着音乐扭曲摇摆。王建军精准地按下录像键,镜头不经意地扫过包房角落闪烁的监控摄像头——那点红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森,让他如芒在背。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每一个毛孔都暴露在无形的威胁中。优盾的丢失,张杰的丑态,王建军的录像,还有这无处不在的监控……任何一个环节泄露出去,都足以将他这个好不容易爬上岸的“临时工”、这个刚看到一点晋升希望的副科候选人,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就在这混乱的高潮,林森注意到张杰敞开的西装内袋边缘,那枚优盾的金属外壳折射着吊灯暧昧的光,一闪而逝。当公主们嬉笑着褪去上半身衣物时,王建军突然“哎哟”一声,仿佛脚下不稳,狠狠撞翻了堆满水果的果盘。冰凉的啤酒瓶、果块滚向包房中央——监控镜头唯一无法捕捉的死角。
“哎,别弄脏了张科衣服!对不住,尿急!”王建军眉头紧皱,语气懊恼,顺手抄起张杰脱下的西装外套,捂着肚子快步冲向洗手间。
门缝虚掩。林森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影,清晰地看到王建军的身影闪进洗手间。里面传来压抑的交谈和水声。片刻,他整理着衣襟出来,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张杰已烂醉如泥地瘫在沙发上,脖颈上滑稽地缠着一位姑娘的丁字裤。
“老公,来玩骰子嘛~”公主们突然调转目标,像发现了新的猎物,温热的呼吸再次喷在林森僵硬的脖颈上。林森的左手悬在半空,怀里的姑娘酥软的上半身近在咫尺。他心跳如鼓,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泥沼。他刚欲起身,右手紧握的酒杯剧烈晃动起来,暗红的酒液如同粘稠的血,蜿蜒淌过姑娘雪白的大腿,留下刺目的痕迹。这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黎明时分,冰冷的晨光渗入酒店套房的窗帘缝隙。张杰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头痛欲裂。枕边躺着一张冰冷的房卡。他下意识摸向裤兜,那个决定数百万工程归属的优盾,已从上衣口袋,悄然转移到了这里。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林森打来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那是恐惧煎熬了一夜的痕迹:
“张科,今天上午的城南村安置房设计招标会,你……倾向于哪家中标?”他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绝非关心工作,更不是想推荐什么单位。他亲眼目睹了王建军的手段,看到了录像和监控的存在,更知道优盾此刻就在醉醺醺的张杰裤兜里。他必须确认张杰的“倾向”,确保正元中标!只有王建军满意了,昨晚那场噩梦般的录像才可能被锁进保险柜,他林森的名字才不会出现在任何足以毁灭他的丑闻里。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自保方式。他的“体制梦”像一个脆弱的玻璃罩子,此刻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随时可能碎裂。他需要正元中标这个结果,作为换取安全的筹码。
宿醉未醒的张杰,思维混沌,脱口而出:“兄弟,你有推荐的单位吗?我可以让他和正元公司一家一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林森如释重负的声音:“没有没有,你定吧!你注意安全,按规范程序办!”“按规范程序办”——这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听不出的讽刺和绝望,仿佛在提醒张杰,也是在嘲笑自己在这泥潭中可笑的挣扎。他挂断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电话挂断。张杰望着天花板,那优盾在裤兜里硌着他的大腿,冰冷,坚硬。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对于林森来说,新的一天,带着更深的枷锁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开始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那透明天梯,似乎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