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李家草屋里已亮起昏黄油灯。
林玉娇将最后一个玉米面饼塞进油纸包，陶罐里的野菜粥咕嘟冒着泡，香气裹着灶灰在屋里打转。
小宝揉着惺忪睡眼扒住灶台，光着的脚丫踩在冰凉的泥地上。
娘，我也要去镇上！”
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
林玉娇刮了下儿子鼻尖。
李清婉和李三牛吃完饭，来到村口，老槐树枝桠间缭绕时，刘老汉正蹲在牛车旁，往烟袋里塞旱烟丝。
听见脚步声抬头，烟袋锅子在车辕上磕出清脆声响，三牛啊，婉丫头你们也去镇里啊！
今晨露水重，路上得小心些。”
李三牛攥着布巾擦了擦额头，青布衫肩头还沾着昨夜修补篱笆的草屑。
刘大叔，孩子挖到株稀罕药材，想着去镇上换些银钱。”
李清婉从袖中摸出四文铜钱，指尖触到锦布包裹的人参。
药材？”
刘老汉眯起眼睛，烟袋杆子朝竹篓虚点，莫不是后山挖到的。
前儿个王猎户还说林子里野兔乱窜，怕是要变天。”
他退回两枚铜钱，粗糙的手掌在裤腿蹭了蹭，收两文就行！
都是一个庄子的，哪能要这么多。”
李清婉执意将钱塞进老人掌心，望着牛车碾过碎石路激起的晨雾，心中已有盘算。
李清婉说：昨儿在山上挖的，想着卖给仁和堂换些盖房钱。”
她刻意提高声音，让这话顺着风飘向村口张望的村民，等新房起了，还得请刘爷爷喝上三大碗喜酒！”
李三牛怔了怔，随即会意地挺直脊背。
刘老汉甩响鞭子，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
晨雾渐渐散去，镇口包子铺的炊烟已袅袅升起，混着若有若无的药香，裹着李家父女对未来的期许，在晨光里晕染开来。
牛车碾过青石板，镇口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
麦芽糖嘞！
又香又甜的麦芽糖，沙哑的吆喝声拖着颤音，混着木槌敲打糖块的”咚咚”声，甜腻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李三牛下意识护住女儿，却见李清婉早已攥紧怀中的锦布包，目光扫过街边货摊。
新鲜的茉莉花！
戴在鬓角香一整天！”
卖花阿婆的竹篮里，雪白的花瓣沾着晨露，与不远处肉铺案板上滴落的血水形成鲜明对比。”
磨剪刀，戗菜刀，悠长的呼喊声被风扯得断断续续，铁匠铺里迸溅的火星子，噼里啪啦砸在石板路上。
突然，叮铃清脆的铜铃声从身后传来。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疾驰而过，车帘掀起的瞬间，露出车厢里绫罗绸缎的一角。
路边几个孩童追着马车跑，布鞋在石板上拍打着，欢快的节奏。”
让让！
让让！”
赶车的大汉挥舞着长鞭，惊得路边挑菜的妇人急忙闪避，竹筐里的青菜滚落在地。
冰糖葫芦！
山楂裹糖咯！”
木杆上插满红彤彤的糖葫芦，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卖货郎摇着拨浪鼓，担子两头晃悠着针线、头绳和香胰子。”
换洋火嘞！
还有花布头！”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李清婉听见药铺方向传来抓药伙计清亮的唱和声，当归三钱，川芎五钱。
李三牛的手心沁出汗来，粗布衣角被汗水浸湿。”
清婉，要不…先吃点东西？”
他望着街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咽了咽唾沫。
李清婉摇摇头说，爹一会来吃，先卖人参。
锦布下的人参，贴着心口发烫。
前方仁和堂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支着的药幌子随风轻摆，混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冲淡了市井的烟火气。
仁和堂的幌子在风里飘，药柜上雕着参松云纹。
小二正拨着算盘，抬头见两人背着竹篓进来，袖口沾着泥星子，请问是抓药还是看病。”
小二哥，你们这里收药材吗？”
李清婉将竹篓，轻放在柜台上，粗布散开时，人参穿透三层包裹，惊得小二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账本上。
姑娘等一下！
我去叫掌柜！”
小二连滚带爬往后堂跑，参香混着药柜的檀香味在堂中流转。
何事如此慌张？”
张掌柜的拄着乌木拐杖踱出来，银须在晨光里泛着青。
他目光扫过竹篓，拐杖突然咚地杵在地上。
这、这是……百年玄参？
掌柜颤巍巍捧起人参，两位请随我来内堂。”
内堂檀香更浓，参光在梁木间流转。
掌柜将人参，置于案此参已有灵性！
当入我仁和堂天字号药阁！”
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内堂弥漫的檀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张掌柜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百年人参，芦头马牙状凸起分明，枣核艼饱满圆润，参体表皮泛着温润的蜜蜡色，连参须末梢都凝着细密的露珠。
好参…真是百年难遇的好参！”
掌柜的喉结滚动，算盘珠子在袖中哗啦作响，只是这行情…最近药材市场不景气，小店最多只能出八百两。”
他话音刚落，李三牛攥着粗布衣角的手骤然收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李清婉却神色自若地端起青瓷茶盏，轻抿一口普洱，掌柜的这话，倒让我想起前日听来的一桩事。”
她指尖划过锦布边缘，人参在晨光中泛起微光，城西聚德堂新来了位坐堂医，点名要百年人参做救命药引，出价可是一千五百两。”
张掌柜的算盘猛地一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
李三牛正要开口，女儿却不着痕迹地按住他的手背。
只是聚德堂离镇子远，李清婉话锋一转，将茶盏搁在红木几上，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内堂回响，若不是信得过仁和堂的口碑，我们何苦舍近求远？”
药柜深处传来伙计抓药的唱和声，却掩不住陈掌柜急促的呼吸。
姑娘这话见外了，咱们做生意讲究诚信。
只是小店确实周转困难…”
既是诚信相交，自当两相成全。”
李清婉将锦布重新裹住人参，作势要收入怀中，掌柜若实在为难，我们改日再寻别家。”
说着便要起身。
慢着！”
张掌柜猛地起身，椅脚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一千二百两！
这已是小店能出的极限！”
他话音未落，算盘珠子已噼里啪啦拨响，十张银票与契约很快铺陈在桌上，另外再送十张坐堂问诊券，日后府上有个头疼脑热，尽管来！”
李三牛看着，女儿行云流水地签字画押，粗糙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直到沉甸甸的钱袋落入怀中，听着外面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他才如梦初醒。
此刻晨光正好，窗外的药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李家即将迎来的崭新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