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一声令下,几个士兵上前,合力将第一个沉重的木箱抬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箱子落在了案几旁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负责清点的吏员走上前,搓了搓手,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了箱盖。
没有预想中的铜钱碰撞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金光。
箱子里没有一枚铜钱,满满当当,全是黄澄澄的金饼。
整个募集点,落针可闻。
围观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梁丰快步上前,探头一看,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
他猛地回头,望向贺彬,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愣着干什么。”贺彬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继续开箱,清点登记。”
“开!全都打开!”梁丰像是刚从梦中惊醒,对着手下发出命令。
第二个箱子被打开。
金光再现。
第三个,第四个……
随着一个个箱盖被掀开,一片片金光在东西市的交界口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群彻底炸了。
“天爷啊,我看到了什么?全是金子!”
“这两车……这两车拉的竟然全是黄金!”
“疯了,真是疯了,这得有多少钱?”
“这不是钱,这是命啊!他把全家的命都押上去了!”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彻底掀翻了整条街道。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商贾,此刻脸色煞白,他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黄金,再看看自己捂得紧紧的钱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清点的吏员手都在抖,他拿着算筹,反复核算了好几遍,每算一次,额头上的汗就多一层。
最终,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梁丰面前,声音都变了调:“都……都内,清点完了。”
“总计……黄金,一万金!”
一万金!
这个数字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梁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案几才勉强站稳。
他转向贺彬,那张平日里因为筹款不力而愁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可置信。
“贺郎官……当真……是一万金?”
“不错。”贺彬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些借来的钱财,凑了个整数。”
借来的!
梁丰身子一震。
倾家荡产,再去借贷,凑出这泼天的财富,只为在朝廷最危难的时候,送来军资。
这是何等的胆魄与忠心。
梁丰整了整衣冠,后退一步,对着贺彬,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
“贺郎官高义,下官代朝廷,谢过郎官!”
“梁都内言重了,”贺彬坦然受了他这一礼,“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
梁丰直起身,亲自取来竹简和刻刀,一笔一划地为贺彬开具了凭证,双手奉上。
交接完毕,贺彬不再停留,带着王伯和空空如也的牛车,转身离去。
他走后,现场的死寂被一阵骚动打破。
“真就这么走了?一万金啊,眼都不眨一下?”
“这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咱们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一个原本在人群里叫嚷着朝廷必败的富商,此刻满脸通红,他一咬牙,挤出人群,冲到案几前。
“我,我借一百金!”
他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引线。
“我借五十金!”
“我家还有些余钱,我借两百金!”
原本门可罗雀的募集点,瞬间被热情的人群包围。
梁丰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眼眶都红了,他对着贺彬离去的方向,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
当晚,未央宫,宣室殿偏殿。
灯火通明。
汉景帝刘启靠在榻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桌案上的奏章堆积如山,每一份都与前线的战事有关,每一个字都透着刀光剑影。
有一美人安静地陪在一旁,为他添上热茶,又将一碟切好的瓜果推到他手边,一言不发。
殿外传来脚步声。
“陛下,都内梁丰求见。”
“让他进来。”汉景帝的声音带着沙哑。
梁丰快步入殿,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他躬身行礼:“启奏陛下,今日军费募集,大有斩获!”
汉景帝的眼中总算有了一点神采:“哦?说来听听。”
“今日共募集钱财一万三千四百金!
长安百姓商贾,踊跃解囊,皆言愿与朝廷共克时艰!”
“好,好啊!”汉景帝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些许欣慰,“我大汉子民,深明大义,有此万众一心,何愁叛军不灭!梁丰,你办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梁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呈了上去,“此乃今日捐借者的名录,其中……有一人,臣需特别禀报。”
汉景帝接过竹简,缓缓展开。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当看到最上方那个名字时,动作停住了。
“贺郎官,贺彬,借黄金,一万金。”
宣室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汉景帝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抬起头,盯着梁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梁丰,你再确认一遍,这上面写的,是贺彬,一万金?”
“回陛下,千真万确!”梁丰斩钉截铁地回答,“臣与众吏员反复核验,绝无差错。
贺郎官今日驾着两辆牛车,将一万金送至东西市,长安百姓,皆可作证!”
汉景帝没有说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贺彬的家底。
王家本就不是什么豪门望族,王娡入宫后才算有了些起色,可那点家当,别说一万金,就是一千金都得砸锅卖铁。
这个平日里在宫中都有些不起眼的郎官,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一万金。
汉景帝的手指,在竹简上那个刺眼的名字上,轻轻敲击着。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赞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困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