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1
H城的本島上,酒店是五星級,建築外牆覆著玻璃,造型像一朵海浪,又像海上航行的巨輪。酒店內設施和村子裡的民宿堪稱天壤之別,大堂明亮,飄著一股不知名的薰香。
彌月辦完入住手續,刷卡進屋,又下了趟樓,再回來,已經是十二點多。
彌月這兩天都睡得早。好像是生物鐘也知道她最近無業遊民一個,打算攢足了勁把從前欠的睡眠賬都都補回來。
正要去洗澡,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姐姐!”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還有點耳熟。
一開門,果然是謝梨。
她應該剛洗過臉,頭上綁著兔子形狀的洗臉髮帶,額頭飽滿,碎髮濃密,手裡拎著個袋子,很自來熟地揮揮手,說了聲嗨:“姐姐,你肯定沒帶洗護用品吧?這些你看看,喜歡什麼牌子的。”
“謝謝,我剛才下樓買了。”彌月挺意外她的熱情,溫和笑笑,側過身,讓電視櫃暴露在謝梨的視線裡。那上邊,放著她剛從超市買回來的護膚品。
謝梨眼睛很尖:“就兩瓶呀,眼唇卸妝、面膜什麼的不要嗎?”
“我只擦了防曬。”彌月說。
“真的假的?”謝梨心直口快,絲毫沒意識到這句話或許有一點冒犯,微微湊近了點,繼而滿是豔羨,“你皮膚也太好了吧!好羨慕!”
她熱情又主動,明明只交換過名字,卻是一副自來熟口吻。
倒是和謝不琢不太像。
彌月笑了下:“你皮膚也很好啊。”
“哎,那是因為我非常注意啦,說多了都是淚。每天十點鐘就睡了,一熬夜就會長黑眼圈,今天是例外,”謝梨吐吐舌頭,“那我回去美容覺了!姐姐拜拜!”
“好,拜拜。”
彌月站在門內,等謝梨走出一段,才關上門。
她挺喜歡這個小姑娘。像一輪小太陽。
相比之下,自己會不會過於冷淡了?
早知道剛才應該和她聊一聊護膚心得,雖然她並沒有特別多的經驗可以說,不過,話題至少不會結束得這麼快。
彌月不得不承認,在社交這一塊,她並不擅長。
另一邊。
“小太陽”一般的謝梨走出幾步,確認彌月房門關上,眯了眯眼,迅速撥通了謝不琢的電話。
開口就是趾高氣揚的一句:“二十萬,給我買個包,我幫你保密。”
電話那段,謝不琢輕笑了聲,不徐不疾的:“保什麼密?”
“少裝傻了,你有目標咯,是那個姐姐對吧?眼光不錯吶。不給我買,我就告訴爺爺。”謝梨進屋,蹬掉拖鞋,趴上床,理直氣壯的,絲毫不覺得慚愧。
他幫著徐朗行隱瞞行蹤,害她無頭蒼蠅一樣亂找,詐他一個包,過分嗎?
不過分吧。反正她哥又那麼有錢。
謝不琢不急於否認,而是挺有興趣地問:“你哪兒看出我對她有意思?”
“還不明顯嗎,在海邊你都不讓我拍到她。”
“那是為了你啊,未經同意讓路人入鏡,會被告侵犯肖像權的好麼。早和你說了多讀點書。”謝不琢像是伸了個懶腰,答得懶洋洋的,又心事明朗的樣子,好像真沒打其他算盤,“掛了。”
“……喂!”謝梨急忙脫口,通話卻比她的語速更快,結束的那叫一個乾脆利落,像是一秒鐘也不肯浪費。
“……”謝梨磨了磨牙。
直覺告訴她,這事並不簡單。
那個姐姐確實漂亮,不是當下千篇一律的“網紅臉”,而是很自然很舒服的那種美,眉眼溫柔,水波一樣的眼睛,撲面而來的清純氣質,毫無攻擊性,是位妥妥的古典美人。
可美人沒什麼稀奇的。
尤其是在她這位哥哥身邊。
謝梨見過不少名流之女,當紅影星,朝他暗送秋波,更有人直白的,就差把“不結婚睡一覺也成”掛在臉上,頻頻示好。
但從沒見謝不琢在意過別人。
護著不讓拍視頻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當時在海邊,她刪完視頻,又認真問一遍“你女朋友啊?”時,謝不琢那一聲模稜兩可的輕哂。
對於花邊新聞,謝不琢向來劃清界限速度很快。倒不是他多潔身自好,而是家裡有個聽風就是雨,且熱愛看營銷號的奶奶,他但凡慢一點澄清,在老太太眼裡,這事兒可能已經板上釘釘了。回回都得費心解釋。更麻煩。
所以,這態度就很耐人尋味。
謝梨並沒有輕舉妄動,打算靜悄悄地再觀察觀察。她哥雖然是個狐狸,但狐狸總有露尾巴的時候,她慢慢等,總會抓到把柄的。
謝梨一看時間,指針已經快到一點,連忙三兩下滾進被子裡,一氣呵成地關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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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對彌月有那意思?”
謝梨打電話來的時候,謝不琢剛洗完澡,正在擦頭髮,他沒費力舉著手機,而是隨意擱在床頭櫃上,就這麼開了免提,所以,徐朗行也一字不落地都聽見了,這會兒興致勃勃地開始八卦,“怪不得啊,要和她一起去拿啤酒。”
“要不怎麼說你們配,”謝不琢往床頭一坐,邊翻閱群消息,漫不經心地說,“連捕風捉影的本事都一樣。”
“好好的說你啊,別扯我,”提到謝梨,徐朗行明顯招架不住,他半點沒有“偶像包袱”,當然,本身也不算個偶像,就這麼蹲坐在沙發上,流浪狗似的,抓了一把亂蓬蓬的頭髮,像是又說回了正題,“沒意思最好。我感覺吧,她心裡有人。”
謝不琢一撩眼皮,“嗯?”了聲。
“感覺特別明顯的是那個晚上,就海邊,她孤零零一個背影。我就猜,多半是失戀了來散心的。”
謝不琢扯唇笑了下,心說,猜得挺準。
他其實早知道彌月喜歡聞琛。
英語集訓那會兒,十七八的少年少女被關進一所偏僻學校,大概是消遣實在少,男生宿舍每天聊的最多的還是哪個妹子長得好看。
某天兩男生聊到彌月,見解不同,一個說模樣寡淡,另一個說放屁,明明越看越驚豔,最後沒個結論,將謝不琢拉入戰局。
他在翻一本懸疑漫畫,只覺兩個人聒噪,眼皮也不抬:“沒印象。”
室友紛紛無語。而也就是這天,午休結束後,幾個人勾肩搭背去上課,日光很烈,走廊上,有個女孩穿過大片白色的日光走過來。
長髮扎馬尾,額前碎髮清爽又茂盛,皮膚極白,在陽光下仿若透明,唇卻是不點而紅,水蜜桃尖兒一樣的顏色。
嘴唇的形狀也好看,飽滿瑩潤,又顯一點稚氣。
謝不琢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瞬,就看她眸光一亮,彷彿壓抑著無數要飛出的蝴蝶,看向自己身後的某個方向。
他轉頭,視線和聞琛恰好對上。
燥熱的夏天,白色教學樓,三個人,站成了一個微妙的小三角。
謝不琢這個人,從小被家裡捧著長大,要什麼有什麼,導致他骨子裡一股懶散勁,並沒有非得到某種東西不可的執著。
那一天,遲陽煦也在場,就是那個堅持說彌月“越看越驚豔”的男生,知道他多半是看上彌月了,慫恿他趕緊行動。謝不琢懶洋洋的,說不追。
“為什麼不?你難得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啊!”遲陽煦很不解。
謝不琢當時坐在窗沿,轉著手裡的筆,聞言挑了下眉:“有點好感就追?那我也太廉價了。”
“……”
遲陽煦拜服。
那會兒謝不琢是真不想追。理由很簡單,就是感覺沒到那份上,何況人家還心有所屬,他湊上去算什麼。包括前幾天,聽見遲陽煦那句歡欣鼓舞的“你機會來了啊兄弟!”時,謝不琢也是輕嗤一聲,抬手打了個“滾”。
遲陽煦還是不夠了解他。
他對彌月,也就是年少心動了那麼一次,要是真到了非她不可的程度,這麼多年,他早幹嘛去了。
但話說回來。
那也是唯一一次。
所以隔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辦法對她袖手旁觀,看她好像還想著別人,會有點輕微的不爽。謝不琢丟下毛巾,隨手撩了一把頭髮,忽而感覺床另側一沉,瞥過去。
徐朗行已經掀被子,大喇喇坐下了。
“起開。”謝不琢說。
“?”徐朗行一臉懵,“你不是答應收留我一晚?可不興反悔啊。”他是幾人入住之後才悄悄過來的,沒敢用自己的身份證單開一間房,蹭的謝不琢這間。
“我習慣一個人睡,”謝不琢一條腿膝蓋支起,另隻手鬆鬆搭在上邊,“睡沙發,或者自己叫服務生加床。”
徐朗行:“少爺——”
謝大少爺抬了下手指,那意思就是不太能商量。
徐朗行也知道,這確實不是謝不琢矯情——他小時候曾經遭遇過綁架,是謝父身邊的親信做的,那之後,就不怎麼能跟人近距離接觸。
尤其是在睡眠中。
“行行行,我去睡沙發。這麼晚了,也不麻煩人服務生了。”徐朗行認栽地爬起來,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真心實意地問,“說真的,你這毛病,以後娶老婆怎麼辦,也叫她在臥室加個床嗎?”
謝不琢撩了撩唇,哼笑一聲,帶出一句京腔。
“不勞您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