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
酒店七至九點有早餐提供,彌月有吃早餐的習慣,定了鬧鐘,八點多到,餐廳里人已經不算多了。
早餐是自助式,供應的是常規幾樣,也有當地特色的燙粉,現點現做。
她跟檔口師傅講,少米粉,不放辣,便到一旁去坐著等。
這時微信亮起,錢孟樂發來一則消息,還在和她續昨晚沒聊完的話題。
遊樂園園長:【不過我突然想到,你手機就這樣開機了沒事麼,用同ID的設備一下就查到定位了。】
彌月抬指回復:【他應該不會來找我了。】
聞琛對人,從來溫柔謙和,彬彬有禮,可相處久了便會知道,他骨子裡其實是頗為傲氣的。
兩通電話,都是不歡而散。彌月不覺得他會再一次低頭。
錢孟樂卻好像有不同意見。
遊樂園園長:【但我感覺他昨天來狀態不怎麼樣哎,像是好幾天沒睡好了。有點憔悴的。】
彌月仔細想了想:【應該是在忙收購案吧。】
她離職之前,聞氏最大的一樁項目就是對國外某公司的收購,因為半途殺進來一家競爭對手惡意抬價,進展得不太順利。
前幾天,聞琛還飛了趟國外,專程去接洽某位有意出售股份的創始人之一,想要說服對方將手中股份賣給他。
作為C市有名的“二代”,聞琛並沒有沾染半分惡習,而是對開拓事業版圖產生了極大興趣。
他忙起來偶爾會不注意身體,大概又沒好好吃飯。
彌月手指輕動,想說什麼,到底是沒有再繼續。
聽見檔口師傅叫號,彌月放下手機,也正是在這起身的一剎那,望見門口走進來兩道人影。
走在稍前的那個抄著兜,步態懶散,後邊的還在打哈欠,隨手扶了下耷拉的眼鏡,目光顯然沒聚焦,滿臉寫著“靈魂出竅”。
再後面……沒有人了。
謝梨沒有和他們一起。
彌月看向門口的一瞬,謝不琢也看見了她,微一抬手,就算打過招呼了。
彌月也淺彎了下唇,禮貌點點頭。
經歷過昨晚,兩人之間好像多了層說不上的東西,謝不琢也沒了剛來島上時那種不好相處感。
彌月把這理解為個人有個人的脾氣。沒有計較他之前的冷待。
她看見兩人往這邊走,便沒有急著去取餐。
“你吃的什麼?”徐朗行湊過來,像是寒暄的一句,不等她回答,又往檔口裡瞄。
師傅正在裝一碗新的燙粉。粉絲雪白,小油菜,灑不知名的各種碎,最後放一把小薄荷,澆一勺紅油,賣相不錯。
“給我也來一碗。”他點完單,又去自助餐那轉了圈,拿回來幾樣東西墊肚子。
回來之後,看見彌月和謝不琢相對而坐,正在動筷子。
其實徐家也挺有錢——徐朗行父親二十多歲時成立了一家娛樂公司,後來逐漸成長壯大,去年收購了一家院線,身價暴漲,在A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不過,和謝不琢這種世家子弟還是有本質差別。
這一種沒法靠穿著打扮修飾的東西,徐朗行把它稱作氣質。
有的人,就算穿款式再簡單不過、LOGO也不帶的T恤,白衣黑褲地坐在旅遊酒店吃成本可能只有十幾塊的燙粉,姿態也渾然天成,像是坐皇位。
沒認識謝不琢之前,徐朗行就聽說過,A市真正的富人階級,那小孩都是從小練儀態的。當時他翹著二郎腿嗤之以鼻,當是古代嗎?
然後發現,謝不琢小時候真練,還有專門的老師,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
他瞅著彌月也是,坐在那,薄薄的肩背挺直,脖頸修長,小天鵝似的端莊又優雅,要是拍張照片把對面的謝不琢一起框進去,兩個人還挺搭,不由調侃出口,“你倆這用餐的儀態,一個老師教的?不累得慌嗎?”
彌月聞言,這才注意到,謝不琢餐桌禮儀是真挺好,一看就是從小到大自然而然養成的習慣。
但她其實不是。
只是父母聽說了有錢人家的這種做法,塞她進去學的。目的麼,很簡單,“嫁進名門”而已。
其實父母的很多做法,彌月都不是太能理解,像將她當做了一件商品,方方面面培養,只為將來有一把尺來衡量估價。
不過,或許因為這一切的指向與終點都是聞琛,這麼些年下來,她從來沒生出過一絲反抗之心。
現在倒是反叛了個徹底。
以他們的性格,一定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這趟旅程結束再回C市,不知會面對怎樣的狂風暴雨。
樹枝糅成條,在鹽水裡泡軟,抽到身上,不過幾下就火辣辣地疼。這是彌月年幼時的記憶,等她再長大一點,父母就沒有這樣打過她了,因為怕留疤。
時隔多年,皮膚上的疼痛還叫人記憶猶新,彌月握著筷子的手無意識收緊,眼睫微垂。
“無不無聊。”謝不琢抬眼,說。
徐朗行也反應過來,彌月畢竟和他們不熟,自己這樣特地將儀態拎出來說,儘管沒惡意,好像也不太合適,彷彿在開嘲諷似的。
“對不起啊,那個,”徐朗行撓了撓頭,“我想活躍下氣氛而已。”
有好幾秒,彌月都在走神,直到聽見了徐朗行的道歉,神思才被拉回來,連忙說,“不是的,我沒有生氣。”
“是嗎?”徐朗行說。
“嗯,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彌月點點頭,為了打消疑慮,主動問,“你這樣大搖大擺出現在這裡,沒關係嗎?”
指的是謝梨,徐朗行秒懂,“不怕,這個點兒,她起不來的。平時上班都經常遲到,和你說,我遲早找理由開了——”
話音沒落,不遠處忽然傳來女孩子尾音上揚的一聲,“是嗎?很不巧,我今天起來了哦!”
徐朗行手一哆嗦,夾起來的一筷子粉,掉了。他嚥了口口水,轉頭,就看見了笑吟吟的謝梨。
“徐老闆,你剛才說‘開了’,‘開了’什麼啊?”她妝容精緻,穿淑女套裙,冷笑一聲,已經開始擼袖子。
“啊啊啊啊啊女俠饒命——”
彌月有史以來沒吃過這麼熱鬧的早飯。為了顧及影響,謝梨並沒有當場發威,而是親切地坐到了徐朗行的旁邊。兩個人小動作不斷,謝梨一會兒給他碗里加點醋,一會兒不給他餐巾紙,徐朗行酸得一臉菜色,舉手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怠慢工作了才算完。
“那等會你就回房寫詞兒,哪兒也別去。”謝梨比了個來回戳眼睛的手勢,“我什麼地兒也不去,就看著你。”
“今天就開始?”徐朗行行事風格像條泥鰍,抓住機會就想溜,他看著彌月說,“今天恐怕不行啊,我答應了教她衝浪。”
同時瘋狂用眼神示意。
這個算是真的。
昨晚烤紅薯那會兒,彌月問起學衝浪的事,徐朗行大手一揮,直接攬到了自己身上,說你找教練幹什麼,這就有一個現成的。
不過彌月並沒有當場答應。
怎麼說,她更喜歡用錢解決的交易,而不是欠人情的感覺。何況,和徐朗行,也只是萍水相逢。
他願意教,她也不好意思學。
不過,眼下,好像應該幫他解個圍?彌月遲疑片刻,將要點頭時,謝不琢在旁邊懶洋洋出聲,“沒事,我可以教。”
徐朗行瞪大眼,一副慘遭兄弟背叛的不可置信。
彌月也微微驚訝。
雖然和謝不琢交集很淺,但憑這幾面之緣,她也能判斷出,他並不是一位多熱心腸的人。教衝浪起碼也要十來天吧,為什麼給自己攬這種麻煩事?
正納悶,謝不琢卻側身看她,一隻手搭在桌沿,長眉一挑,幾分玩味的意思。
“怎麼,我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