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宅邸前的门庭若市,汹涌人潮,陈道师禁不住轻轻苦笑了一声。
从贩夫走卒到世家公子,自从昨日的讲道之后,前来拜访者一茬接上一茬,原本清幽的道师宅邸,转眼间喧哗沸腾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水。
陈道师一开始时还能挨个请进屋里絮叨几句,可每个人的话术都是来来回回那几句,到后来烦不胜烦,索性便请秦白书帮忙照看,秦白书是谦恭温厚的读书人,一个个不厌其烦地接待,礼节虽然繁琐,倒也怡然自得其乐。
送来的礼物层层叠叠堆砌了一箩筐,陈道师看着眼前这座礼物山,索性连拆开的心思都懒得有了。
“反正不过是些寻常物件,便任由他堆在这里罢。”
他却不知,并非世上所有数量多的东西都不够珍贵,这些锦盒中的每一件,都是夸父城世家大族送来赔礼的自家珍宝,随意一件,都是足够引起腥风血雨的恐怖财富。
他们纵然没有如秦家那般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但讨好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道师,没有人敢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再加上窗台上来自秦家的真正重宝,如今陈道师拥有的财富……便说是可以买下一座世家大族都不为过。
自然,他便是想买,世家大族也不可能把自己打包卖掉。更何况陈道师根本半点不知道眼前这些宝物的价值,就像是手捧圣人书的瞎子,耳听《高山流水》的聋人,空有宝山而不得入。
数日之前,陈道师还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在经过两次讲道之后,这位突如其来的神秘“道师”,却已经成了各大家族讨好、巴结的对象。
这送礼之人中,自然没有人谈论有关修行者的事宜,他们与道师并不熟悉,若是一不小心便当成刺探道师的隐秘……可没人担得起这样的风险。
至于他们围杀陈道师一役,自然便更无人提起了,在世家大族的来人看来,陈道师既然不提,便说明过往的事一笔勾销,彼此之间和睦相处,这代表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让他们欣慰的,是与陈道师的默契已经堪称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这少年满脸温和平静的笑,甚至自己用暗语代指时也只装作不知,就像是曾经那件事当真没有发生过一般。
夸父城的秩序终于又安定下来,碧蓝澄澈的湖水一片风平浪静,大多数世家大族都相信自己又构造了一个巧妙地平衡,夸父城得以以有序的步调继续前进下去。
唯一的不同,是一尊尊矗立在天际,如星辰般闪耀的庞然大物中,多了一位刚刚二十岁的少年道师。一众神圣巍峨、不可侵犯的洞天宝地之中,又多了一间门口栽种着柳树的幽静宅邸。
夸父城,依旧以它独有的步调前进着。
而暗地里波涛汹涌,同样从未曾止息。
门口的送礼人来了又往,有世家大族,带来家族珍藏的重宝,也有想要攀上高枝的寻常富贵人家,想要借陈道师之手青云直上,变卖家底凑齐的宝物堪称丰厚,临了之前还忍不住肉痛:“还请您一定代为禀报,送礼的乃是北巷的王富贵,对,富贵的贵。”
他语罢之后犹豫了一刻,又满脸肉痛地讪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专门递到了秦白书手中:“咳咳,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这样的光景倒当真是不可思议,原先在他们眼中,这位秦白书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是街头巷尾坊间的笑料,谁曾想一转眼间,自己竟然要对这样的人物巴结备至。
秦白书点头应下,转头却将两个锦盒一并丢在了陈道师的礼物箱中,他看得通透,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巴结是从何而来,也从不染指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连他都对王富贵的礼物并不在乎,陈道师更是连拆开的心思都没有了,这位变卖家底倾家荡产想要搭上道师这一根高枝的人,恐怕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不过或许过一段时间之后王富贵再来回想,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没有来吗……”
秦白书遥望门口的大排长龙,半晌也没能在其中找到想要见到的身影,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有些失望。
他颇有些希冀自己的父母也来送上礼物,如此他们便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已经今非昔比,拥有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地位。
然而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不过是奢望,秦白书明白自己父母眼中,世家大族的地位比天还高,其余人等便只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旁,便是天塌下来他们都不可能上道师的门,这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折辱。
若无意外的话,恐怕眼下自己的父亲便站在自家门口,冷笑看着街边赶往道师宅邸送礼的汹涌人群,暗骂他们的不识时务。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道亲切声音:“秦师兄,敢问道师尚在宅邸中吗?”
这声音谦润温和,竟将自己都称作了师兄,前来送礼者络绎不绝,但都是对道师推崇备至,却少有人对自己也如此有礼,秦白书下意识方言望去,瞧见来人,禁不住睁大了眼眸:“白书琼!”
他是认得白书琼的,当初在道院求学时,眼前这位的名字便像是天上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在道院之中,白书琼也是少数没有欺凌自己的世家大族子弟之一,不过秦白书明白,这并非是因为白书琼心怀善念,而是恰恰与之相反。
来自白家的少年天骄眼高云顶,自以为站在云层上,漠然俯视着所有人都如同蝼蚁,他对自己连半分在乎都没有,自然更不会欺凌了。
不曾想如今这位白家的少年天骄竟会对自己以师兄相称,世事变迁,当真是难以预料。
秦白书拱了拱手:“道师不方便见客,师兄若有什么话代为转交,还请告诉在下便是。”
“不方便见客?”
白书琼皱起了眉:“道师可是有什么要紧吗?”
睡觉自然不算什么要紧事,秦白书倒也不能拆自家老师的台,只道:“道师的事,我如何敢多问?”
白书琼听后心头一凛,暗骂自己没有眼力见,道师所做的都是天大的隐秘,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这一外人能过问得,他拱手道了声抱歉,又道:“我的确有非见道师不可的事,能否代为通禀一二?”
秦白书犹豫了一下:“还请稍待。”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屋里,敲响陈道师的房门,却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道师睡得憨沉。”
秦白书苦笑一声,又试着敲了几声门,没能得到回应,最终只得折返回去,朝着白书琼拱手道:“道师如今不方便见客,还请师兄明日再来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禁不住心头一颤,对于眼前这位天之骄子的恐惧还蕴藏在心底,生怕这样的消息将之激怒,下一刻便将道师宅邸搅得鸡犬不宁。
谁曾想白书琼听后,竟然微微一笑:“不必明天,我便在这里等候便是。还请你回禀道师,便说不必着急,我有的是工夫。”
“这……”
秦白书犹豫片刻后才点头应上一声,只觉得今日所发生之事光怪离奇,然而转念一想,这位白书琼在自己与其他人眼中的确是实力、背景、天赋都超绝的轿子,然而在道师面前,恐怕的确只能以后辈相称。
这并非是白书琼不够强大,而是道师的修为如海水浩瀚,气魄如岳峙渊渟,同辈人与之相比都差得太多,不在一个度量衡。
秦白书依旧井然有序地迎来送往一个个尊贵的来客,只是屋中又多坐了一位锦衣华袍的少年。
有原先见到秦白书容貌还有些不屑者,当看见那锦衣华袍少年的容貌,便连忙身躯一颤,谦恭地低下头颅,就连原本准备好的礼物,都更加厚重了几分。
时间渐渐流逝,转眼间薄日西沉,昏黄的日落阳光,道师宅邸门前也变得门口罗雀,满街汹涌人潮都被浪花席卷冲走,转眼间便什么都不剩下。
秦白书伸了个懒腰,猜测陈道师眼下恐怕是醒了,便冲着白书琼道:“请随我来罢。”
“多谢。”
白书琼拱手,眼睛里都迸发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