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是你的?”
闻言,苏辰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这位国字脸的大爷。
手掌宽大,指关节粗糙,虎口有茧,绝不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
可那股子气势,像是发号施令惯了的。
对方不像地主,地主没这杀气。
也不像将军,将军没这么……接地气地馋。
苏辰脑内CPU飞速运转,瞬间给他打上标签:
要么是个退休的老干部,在原单位是个狠角色,如今闲下来没事干,专门挑刺儿。
要么就是个低调爱找乐子的富商。
“是我的。”
苏辰坦然承认,顺手给一串鸡翅翻了个面,油脂滴落,火苗“腾”地窜起。
“如此手艺,为何要做此等营生?”
他没明说,但“此等营生”四个字,明显带着鄙夷。
苏辰听懂了,又看了看眼前的大爷。
他瞬间联想到了前世退休后爱指指点点的老大爷,喜欢道德审判上价值。
“大爷您这话说的。”苏辰拿起一把孜然,潇洒一撒,“我这营生,怎么了?”
他用夹着肉串的铁钳,朝身后的“翠月楼”点了点。
“楼里,是生意。”
铁钳一转,指向自己烟熏火燎的烧烤摊。
“楼外,也是生意。”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戎马一生,最恨的就是这种投机取巧、不走正道的年轻人。
好好的手艺不用在正途,偏偏要和风月场搅和在一起。
伤风败俗!
“重……老八。”
马皇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叫了一句,示意他别发火。
她转向苏辰,语气温和。
“小店家,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这烤肉的手艺,若是开个正经的食肆,定然能名满应天。何苦要在这烟花之地,白白沾染了风尘?”
好家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PUA组合拳来了。
苏辰默默吐槽,脸上却挂着生意人的标准微笑。
“夫人,您有所不知。”
他叹了口气,把烤好的鸡翅放到一旁,动作慢了下来。
“我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翠月楼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到我这辈,总不能说丢就丢了。”
“再说了,楼里那些姑娘,个个都是苦命人。除了在楼里唱唱曲儿,弹弹琴,她们又能去哪里讨生活呢?”
苏辰说得极为无奈,让慈祥仁义的马皇后一时间没了词。
“那也用不着非得在青楼门口卖!”
朱元璋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烤架。
“这你们就不懂了!我这叫’引流’!”
苏辰一脸的理所当然。
“引流?”
朱元璋和马皇后对视一眼,满脸都是问号。
“对,引流。”
苏辰来了兴致,夹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腰子,在空中比划着。
“您想啊,来我这儿吃肉的客人,是不是得喝点小酒?酒喝多了,是不是想听个小曲儿解解闷?”
他朝着翠月楼一扬下巴。
“反过来,楼里听曲儿的客人,听到一半,闻着我这味儿,是不是饿了?饿了怎么办?”
他又把指了指自己的摊子。
“您看,从吃到喝,从听到玩,我这儿全给包了。这叫什么?这叫‘商业闭环’!我把客人的需求,从头到尾,拿捏得死死的!”
朱元璋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流?什么环?
他只听懂了,这小子是想把人吃干抹净,从里到外把钱都榨出来。
好一个奸商!
“简直是歪理邪说!”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你这是在诱人沉沦,败坏风气!”
苏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急了急了,他急了。
老古董的脑子果然转不过来。
这叫商业模式,懂不懂啊你?
“大爷,您先别激动。”苏辰慢悠悠地开口,“我这还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哦?”朱元璋冷笑一声,他倒要听听,这小子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我这是在做善事。”
“善事?”
朱元璋气笑了。
把青楼和烧烤摊捆绑在一起,榨干客人的钱袋子,还敢说是做善事?
苏辰一脸的真诚。
“您看,楼里那些姑娘,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挣的钱全进了老鸨的腰包,生了病都没人管。”
“现在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来了。我给她们发固定月钱,管吃管住,还请大夫定期瞧病。过年过节,还有红包福利。”
他翻转着烤架上滋滋冒油的鸡翅。
“我这摊子,多卖一串肉,她们这个月的伙食就能多加个蛋。您说,我这不是做善事,是什么?”
苏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所以我这不叫开青楼,这叫‘精准扶贫’!”
“我这不是在搞风月,这是在‘带动特殊人才实现再就业’!”
“我给她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家,给她们一份有尊严的收入!“
“要是大明朝搞个什么感动十大人物评选,榜上没我的名字,我苏辰第一个不看!”
“……”
朱元璋彻底沉默了。
他活了几十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坐上龙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舌灿莲花的文臣,悍不畏死的武将,阴险狡诈的巨贪……
但像眼前这个,把开青楼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甚至还有点伟光正的,他是头一回见。
精准扶贫?
再就业?
这小子嘴里蹦出来的词,他一个都没听过,但似乎不难理解。
连在一起,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
不对!
朱元璋猛地回过神。
这小子在偷换概念!
“一派胡言!”他往前踏了一步,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你这巧言令色的奸猾之徒,就不怕官府治你的罪?”
周围的食客都被这声吼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那几个散在四周的锐利汉子,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马皇后心头一紧,刚想开口圆场。
苏辰却笑了。
他把手伸进油腻的围裙,摸索片刻,掏出一个油纸包。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
“大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他将文书在朱元璋面前展开。
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翠月楼歌舞食肆。
落款处,是应天府尹的朱红大印。
“我这是正经‘食肆’,兼营‘歌舞’。官府批的文书,应天府盖的章,一切手续,合法合规。”
苏辰把文书收好,重新塞回口袋里,拍了拍。
“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府衙查。我,苏辰,大明朝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朱元璋看到那张文书,眉头皱起。
应天府尹……那是他亲自任命的官员,素来以刚正不阿著称。
他怎么会批下这种东西?
一个“歌舞食肆”的名头,就把青楼的勾当给遮掩过去了?
这是在钻空子,还是……官商勾结?
这里面,水很深。
朱元璋心里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他今天,可能不是遇见一个奸商那么简单。
是撞见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条大鱼,一条牵扯到应天府衙门的大鱼。
苏辰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这大爷的反应不对劲。
刚才还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咋呼得不行。
现在看到官府文书,反而冷静下来了?
正常老百姓,不应该是觉得“啊,原来是合法的,那我错怪你了”,或者“官府怎么能批这种东西,我要去告你”吗?
他这个反应……
更像是上级领导在审视下属的工作漏洞。
淦。
这大爷,不会是御史台退下来的吧?专门搞风闻奏事,查贪官污吏?
今天这是微服私访,体验民间疾苦,顺便抓典型?
自己这算不算撞枪口上了?
苏辰心里嘀咕,但脸上依旧坦然。
朱元璋沉默了许久,不再纠缠于“营生”和“道德”。
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烤架上剩下的所有羊肉串,鸡翅,以及各种还未烤的生鲜。
“这些,我全要了。”
苏辰一愣。
我去?
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要打包回去,慢慢研究我的调料配方?
“好嘞。”苏辰没再继续多想,立刻换上热情的笑脸,生意人本色尽显,“您稍等,马上给您烤好。打包还是在这儿吃?”
“打包。”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吐出这么两个字,便不再说话。
他就像一尊石像,站在那里,看着苏辰熟练地翻动、撒料,烟火气将两人的身影都熏得有些模糊。
他那双看过无数尸山血海的眼睛,此刻,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满嘴歪理的年轻人。
而苏辰,则一边飞快地烤着串,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对方。
这大爷,气场太强了。
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
那感觉,不像退休干部,倒像是……
苏辰脑子里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
不会吧?
他甩了甩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丢出去。
怎么可能。
皇帝会来吃路边摊?还带着皇后?
当我写小说呢?
“大爷,您的烤串好了。”
苏辰将一大包用荷叶包好的烤串递过去,热气腾腾,顺势开口道:“承惠,一共二两三钱银子。”
朱元璋掏钱的动作一顿。
苏辰笑眯眯地解释:“您是贵客,我给您抹零头,算您二两银子。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账。”
管你是不是微服私访的纪委大佬,吃饭给钱,天经地义。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摊位上。
那银子分量十足,少说也有五两。
“不用找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马皇后和那几个汉子立刻跟上,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苏辰捏起那块银子,在手里掂了掂。
哟,还是个大款。
出手这么阔绰,不像是清廉的御史啊。
难道真是个爱找乐子的低调富商?
他看着朱元璋消失的方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这个大爷,说不定还会再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