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吹过广阔的码头。
这里是一个梦想与破产交织上演的舞台。
远处的货轮发出鸣笛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一排排颜色各异的货箱，像乐高积木，堆叠得望不到头。
杜慧青举着她的手机，镜头有些发抖。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哥……这里好大啊。”
“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渺小，特别穷？”
杜林倒是显得很兴奋，东张西望，眼睛里闪着光。
一个穿着工作服、身材壮硕的白人胖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络腮胡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杜？”
他用洪亮的声音问道。
“是我，比德尔。”
杜林笑着迎了上去，跟他握了握手。
“这是我妹妹，慧青，我们的摄影师。”
比德尔冲杜慧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杜慧青手里的手机上，眼神有些玩味。
“又一个来拍视频的？”
“看来最近这行是真火。”
“那是，这可是现在最潮的题材。”
杜林一点也不怯场。
比德尔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领着他们往拍卖区走。
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了。
人实在是太多了。
到达拍卖区，杜慧青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这里，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赌性。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这个为生的。
他们被称为“仓储猎人”。
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这些无人认领的集装箱里，赌自己的运气。
运气好的，开出古董、名画、甚至是现金，一夜暴富，一步登天。
运气不好的，开出一箱又一箱的工业废料或者别人不要的旧衣服，血本无归，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
所以，这里也成了无数赌徒最钟爱的乐园。
他们享受着那种开盲盒一般的刺激感，享受着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反复横跳的快感。
她一度怀疑，哥哥杜林带她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拍什么视频素材。
他就是想来玩。
想来体验一把这种豪赌的刺激。
还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肤色各异，穿着打扮也五花八门。
跟他们一样，举着相机或手机，明显是来拍视频的同行。
那些人的目光在杜林和杜慧青身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
那光芒，却让杜慧青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哥……”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哥，人好多啊。”
“感觉他们都好专业的样子。”
他们两个混在这群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怕什么。”
杜林低声说。
“咱们是来搞噱头的，又不是真指望这个发家致富。”
“你把手机拿稳了，一会儿我让你拍啥你就拍啥，表情放轻松点，别跟奔丧似的。”
杜慧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哥，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他的表情太放松了，与周围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杜慧青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急。
“咱们就那点钱，可经不起你乱来。”
她顺着杜林的目光看过去，眉头立刻皱得更紧了。
那是一个蓝色的货箱。
一个破旧的蓝色货箱。
那个货箱孤零零地待在角落，箱体上布满了锈迹和磕碰的痕迹，蓝色的油漆大片大片地剥落。
跟旁边那些光鲜亮丽的“新货”比起来，这个蓝色破箱子，简直就是垃圾堆里的弃儿。
周围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其他光鲜亮丽的货箱上。
那些箱子颜色鲜亮，锁具完好，一看就是跨国运输的高价值货物。
人们围着它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评估着里面可能存在的价值。
没有人。
没有一个人，会多看那个蓝色破箱子一眼。
除了杜林。
“哥，你不会真的想拍那个吧？”
杜慧青的声音都快哭了。
“你看看人家看的都是什么样的，再看看你这个！这跟直接把钱扔海里有什么区别？”
杜林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笃定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
“是的，确定，以及肯定。”
杜慧青当时就愣住了。
周围的人，听到杜林的目标竟然是那个破箱子，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
“哈哈，快看那个小子，他居然看上了‘老蓝’！”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白人壮汉，指着杜林，笑得前仰后合。
“那箱子在这里放了快半年了，谁都嫌晦气，他居然当成宝了。”
“新手就是新手，连最基本的‘看品相’都不会。”
嘲笑声，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杜慧青的脸当时就红了。
她拼命地拉着杜林的胳膊。
“哥，别要那个了，我们换一个吧，你看那个红色的，多新啊！”
“别听他们的，他们懂什么。”
杜林却像是铁了心，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破旧的蓝色货箱，态度坚定得像一头倔驴。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
“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跟我们的钱过不去？”
杜慧青询问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这个货箱。
杜林看着妹妹泛红的眼眶，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一些。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杜慧青的头发。
“傻丫头，哭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你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
“我们是来拍视频的，对不对？”
杜慧青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那你想想，如果我们也跟那些老油条一样，去抢那个看起来最值钱的箱子。”
“就算最后开出了好东西，观众会觉得有意思吗？”
杜林循循善诱。
“那叫捡漏，不叫奇迹。”
“咱们的视频，要的是什么？要的是节目效果！要的是反差！”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杜慧青耳边。
“这货箱外貌看上去不好，但里边肯定有好东西。”
“你想想看，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傻子，都等着看我们笑话，结果我们一开箱。”
“开出个绝世珍宝！你说，这剧情刺不刺激？这反转牛不牛？”
杜慧青被他这么一说，微微愣住了。
好像……是有点道理。
“可是……万一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呢？”
她的担忧还是没有减少。
“那我们这个月的房租怎么办？我们吃什么？”
“放心。”
杜林拍了拍胸脯，一脸的成竹在胸。
“你哥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他不会告诉她，就在刚才，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时候，他看着那个破旧的蓝色货箱。
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成了灰色。
那些嘲笑的人，那些崭新的货箱，都失去了色彩。
唯独那个蓝色的破箱子，在他的视野里，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也正因为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货箱，杜林才发现，只有自己能看到货箱冒出的点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