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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许愿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那压了他五年,几乎要把灵魂都碾碎的巨石,随着这吵了一架,轰然碎裂!他挺直了腰板,这具被当作牛马使唤了五年的身体,第一次真正属于他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新生的、滚烫的力量,冲刷着沉积已久的麻木与绝望。他不再看身后那张牙舞爪的继母、那懦弱只知道压榨自己的父亲、那幸灾乐祸的“弟弟”。这个名为“家”的泥潭,他一步也不想多待。

“许愿!你敢!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就去大队告你忤逆不孝!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邹兰的尖叫声追到门口,带着气急败坏的颤抖。她没想到这头一向沉默的牛,今天竟敢如此决绝。

许愿脚步一顿,在院门口转过身。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高大的轮廓,逆光下,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人心的力量,直直射向邹兰。

“告?” 许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邹兰的尖叫,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力量,“好啊。正好让大队干部,让全村老少爷们都来评评理!评评这五年,我许愿挣的工分,养的到底是谁!评评你儿子王望身上那件新衣服,嘴里吃的白面馍,是用谁的血汗换的!也评评,这世上有没有逼着亲生儿子当牛做马、累死累活供后娘儿子念书,还美其名曰‘为他好’的道理!”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邹兰和许鹏的脸上。邹兰被噎得脸色由紫转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许愿不再废话,最后扫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五年血泪和屈辱的院子,仿佛要将这景象刻进灵魂深处,作为警醒。然后,他猛地转身,流星地跨出了那道歪斜腐朽的院门。

“砰!”

身后传来邹兰气急败坏摔东西的声音和更尖锐的咒骂,但这一切,都被许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院门外的空气,带着泥土、青草和炊烟的混合气息,自由地涌入肺腑。

自由了!

一种近乎眩晕的轻松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想放声大笑。然而,紧随其后的,是胃部一阵剧烈的、清晰的绞痛。

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从中午在地里晕倒,到现在夕阳西下,粒米未进。这具身体早已被掏空,之前全靠一股愤怒支撑着。此刻愤怒稍歇,强烈的饥饿感便如同潮水般凶猛地反扑上来,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自由是第一步,但活下去,是此刻最迫切的问题。他身无分文,真正的一穷二白。

爷爷奶奶早在他母亲去世前几年就相继离世了。若是有他们在,邹兰和许鹏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压榨他。此刻,他在这世上,真正是孤家寡人一个。

“民以食为天……” 许愿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苦笑一声,这前世课本上的话,此刻体会得无比深刻。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离彻底天黑还有段时间。当务之急,是弄点吃的,否则别说分家,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他扛着行李卷,没有立刻往村里人多的地方去,而是凭着记忆,沿着村西头的小路,朝着村子后坡那条无名小河走去。河边的野地里,或许能找到些能吃的东西。

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碎金。许愿放下行李卷,蹲在河边,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他看着水中倒影:一张年轻、沾着水珠、棱角分明却难掩憔悴的脸,眼神里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先解决肚子。” 他低声自语,目光在河边的野草丛中搜寻。

前世作为城市娃,对野菜的认识仅限于书本和纪录片。但幸运的是,原主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记忆还在。他的视线很快锁定了几种熟悉的植物:叶片肥厚、边缘带齿的灰灰菜;贴着地面生长、开着小黄花的荠菜(虽然老了点,但还能吃);还有一丛丛叶子细长、形似韭菜的野蒜。

他蹲下身,手指灵活地开始采摘。灰灰菜的嫩茎叶,荠菜的根茎和残存的嫩叶,野蒜的细叶和底下小小的蒜头。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练。很快,他就摘了一大捧。又在河边湿润的淤泥里,挖了几根细嫩的芦苇根,这东西嚼起来有点甜味,也能垫垫肚子。

没有火,只能生吃。

许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就着河水,把摘来的野菜和芦苇根仔细清洗干净。他拿起一片灰灰菜叶子塞进嘴里,一股浓烈的青涩味和淡淡的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咀嚼起来口感粗糙。他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咽下去。然后是野蒜叶,辛辣微冲的味道倒是刺激了味蕾,但也更清晰地反衬出野菜的寡淡难吃。芦苇根嚼起来像没味的甘蔗渣。

但他一口接一口,机械地、顽强地咀嚼着,吞咽着。胃里有了东西填充,那令人心慌的绞痛感终于稍稍缓解。他知道这远远不够,热量低,营养也匮乏,但至少暂时不会被饿晕。

“得找个过夜的地方。” 填了点东西,思维也清晰了些。露宿荒野绝对不行,五月的东北夜晚还很凉,而且不安全。

他扛起行李卷,沿着河边往村子的方向走。不能回那个“家”,村里其他人家也不可能收留他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他的目光扫过村子边缘那些低矮的土坯房,最终,定格在村子东头靠近打谷场的一个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两间极其破败、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窗户纸早已烂光,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门板歪斜地耷拉着,屋顶的茅草塌陷了一大块,露出腐朽的椽子。这是以前生产队存放淘汰农具和杂物的库房,后来队里建了新仓库,这里就彻底废弃了,成了村里小孩都不敢靠近的“鬼屋”。

就是它了!许愿眼睛一亮。虽然破败不堪,但至少四面有墙,能遮风挡雨,有个屋顶总比露天强。而且位置偏僻,暂时不会有人打扰。

他快步走过去。推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腐烂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夕阳光线,能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烂的草绳、腐朽的木头碎片,墙角结满了蛛网,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许愿毫不在意。挽起袖子就开始动手清理。他先找到角落里一把只剩几根硬鬃毛的破扫帚,用力地扫掉地面厚厚的浮土和蛛网。又搬开那些碍事的烂木头。没有水,只能尽量把地面弄平整些。

清理出一块勉强能躺下的地方后不禁感慨安慰自己,现在,能有片瓦遮头,有块地躺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废弃的土屋里很快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破窗户和门缝里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星光。

黑暗放大了感官。饥饿感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了,此刻又开始蠢蠢欲动。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这具身体在田里劳累了一天,又经历了情绪的巨大起伏和穿越的灵魂冲击,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寒气从地底丝丝缕缕地渗上来,钻进骨头缝里。破屋的缝隙里,夜风呜呜地吹着,孤寂感,悄然缠绕上心头。前世的父母、朋友、熟悉的校园、喧嚣的网络世界……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今生,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栖身破屋,前途茫茫。

“操!” 许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混杂着对未来的迷茫,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死死咬着牙,将那翻腾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不能软弱!不能倒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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