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知何时起。
天幕之上,那句“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血色大字尚未完全消散,激昂的余温犹在。
画面却已悄然流转。
滔滔江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笼罩在漫天风雪中的码头。
铅灰色的天空,枯败的柳树,冰封的江面。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
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码头边,风雪落满他的肩头。
不远处,另一位青年文士,撑着油纸伞,默默伫立。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呼啸的北风,卷起雪花,在他们之间盘旋。
这股极致的萧瑟与压抑,与上一幕“会当水击三千里”的豪情,形成一道天堑般的鸿沟。
巨大的情绪反差,让七大时空所有观者的心,都猛地一沉。
他们知道,一场离别,即将上演。
大唐,长安。
诗仙李白刚刚饮下的烈酒,仿佛瞬间在胸中凝结成冰。
他收起狂态,眼神变得专注。
“送别……”
他喃喃自语。
作为写下无数千古送别名篇的大师,他立刻进入了最专业的鉴赏状态。
他想看看,这位能写出“自信人生二百年”的狂人,他的离别,又会是何等模样。
大宋,超然台。
苏轼同样神情凝重。
他一生宦海浮沉,与亲人、与挚友,经历了太多次分别。
每一次分别,都催生出一首首断肠之作。
他对这种离别之苦,感同身受。
清,纳兰府。
纳兰性德看着天幕中那凄清的场景,本就多愁善感的内心,更是被狠狠刺痛。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些与友人、与爱侣分别的瞬间。
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悄然蔓延。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股离愁别绪所感染时。
天幕之上,一行清瘦而决绝的字迹,缓缓浮现。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短短十四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渲染。
却像一把钝刀,在所有人的心头,慢慢地切割。
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悲伤,透过字迹,扑面而来。
然而,就在众人为这股悲伤而叹息时。
诗仙李白,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身体猛地一震!
“不对!”
他大喝一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句“挥手从兹去”。
“不对!不对!”
他身旁的友人被吓一跳,不解地问:“太白兄,何事如此失态?这句词写得极好,离别之情,跃然纸上。”
“好?何止是好!”
李白激动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状若疯魔。
他猛地停下,指着天幕,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们看!你们都看!”
“我李太白也曾写过送别,‘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你们品,你们仔细品!‘自兹去’与‘从兹去’,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思。
李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之‘自兹去’,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是被这世道推着走,充满了文人的伤感与被动!”
“而他之‘从兹去’,却是主动的抉择!是我要走,是我选择这条路!是从此刻起,我与你,分道扬镳!”
“这不是伤春悲秋的离愁,这是为了心中那个‘道’,而主动做出的牺牲与割舍!”
“一字之差,一个是凡人,一个是圣贤!”
轰!
李白的这番解读,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原来,这看似悲伤的离别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决绝的意志!
大宋,苏轼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复杂的苦笑。
他想起了自己与弟弟苏辙的无数次分别。
想起了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子由啊……”
他喃喃自语。
“我与你之别,是官场调动,是宦海浮沉,是身不由己的‘无定’之苦。”
“而此人之别,却是在两条泾渭分明的道路面前,做出的‘有定’的抉择。”
“他心中的痛苦与挣扎,恐怕远非我等所能想象。”
“我悲的是个人聚散,他悲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纳兰府。
纳兰性德更是面色苍白。
他无法理解。
他的一生,都沉浸在“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悔恨与追忆之中。
在他看来,友情、爱情,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
他对着虚空,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
“既然‘凄然相向’,既然‘苦情重诉’,为何非要分别?”
“世间,难道真有比知己更重要的东西吗?”
“那个所谓的‘道’,究竟是何等存在,竟能让人斩断如此深厚的情谊?”
这个问题,也问出了所有重情重义的文人墨客的心声。
天幕,似乎听到了他们的疑问。
画面,开始播放这场离别背后的故事。
一间简陋的书房内,“高大的身影”与他的挚友,那位撑伞的青年文士(代称“子升”),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一张欧罗巴的地图,铺在桌上。
子升指着地图,情绪激动:“润之!如今国势衰微,非远赴泰西,学习先进之科技、制度,不足以救国!我等当往欧罗巴,勤工俭学,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是一种精英主义的救国路线。
学习最先进的知识,然后回来改造这个落后的国家。
听起来,无懈可击。
然而,“高大的身影”却缓缓摇头。
他的目光,没有看那张世界地图,而是投向窗外。
窗外,是这片广袤而苦难的华夏大地。
“子升。”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泰西之学,固然重要。但救国之根本,不在庙堂,不在海外,而在四万万同胞之中。”
“真正的力量,沉睡在那些不识字的农夫身上,沉睡在那些被压迫的工人身上。”
“我要留下来。”
“我要走到他们中间去,唤醒他们,组织他们。”
“这,才是我们的根。”
道路之争!
所有人都看明白。
这不是简单的离别,这是两条救国路线的彻底决裂!
三国,铜雀台。
曹操看到这里,抚掌大笑。
“书生之见!”
他毫不客气地评价着那位“子升”。
“远赴海外,学成归来,黄花菜都凉!天下早已不是原来的天下!”
“真正的力量,必须从脚下这片土地里长出来!真正的兵源,就在这四万万同胞之中!”
“此子,有大局观!其友,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想家!”
就在众人为这场道路之争而震撼时。
天幕之上,上半阕的后半部分,如同一幅壮丽的画卷,轰然展开!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如果说前半段是压抑的离别,那么这后半段,就是冲破一切束缚的,对未来的终极畅想!
那连天的风雪,不再是悲凉,而是革命风暴的象征!
那动地的诗歌,是他即将传播于天下的革命思想!
而他最终的梦想,是要将这个冰冷黑暗的“芙蓉国”,彻底改造成一个洒满朝晖的光明新世界!
这股从个人离别之悲,瞬间跃升到改造天地之壮的磅礴气势,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大唐,李白再次拍案叫绝。
“好!好一个‘我欲因之梦寥廓’!”
“此梦,非我等醉中之梦,非庄周梦蝶之梦!”
“这是要将这‘连天雪’的黑暗现实,亲手改造成‘尽朝晖’的光明未来!这是开天辟地的大梦!”
大秦,咸阳宫。
李斯则是从“长岛人歌动地诗”中,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他脸色凝重,向始皇帝进言。
“陛下,此人用心,极其深远!”
“他不仅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在著书立说,作‘动地诗’,以动摇人心!”
“这是一种比刀剑兵戈,更可怕的征服方式!是思想的征服!”
“若任其发展,其势燎原,天下必将大乱!”
始皇帝面沉如水,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睥睨六合的龙目,死死盯着天幕,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在瑰丽的愿景和残酷的离别交织中。
在所有人都被这宏大的梦想所震撼时。
天幕的旁白,再次响起,提出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
“为了一个遥远的‘大梦’,斩断了与挚友的情谊。”
“从此天涯孤旅,他将如何面对无尽的孤独与艰险?”
“下半阕中,一句‘算人间知己吾和汝’,在失去了旧友之后,这个能与他并称‘知己’的‘汝’,又将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