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ma·蓮一只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揣着裤兜，跟在后勤组蹭到星际大厦后门的街道上，目送着那辆高级旅行客车载满了情绪机器人模特的离去。
他心里一酸，觉得自己打造的那个“小雪”的版本在一群狐媚、招摇的模型群里显得形单影孤。
甚至”小雪“踏上轿车的台阶时还有一秒无助的回头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这错觉让Shima感觉到了她好像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合群被排挤着的过气女配角。
”哪里出了问题？真的没人喜欢这款吗？“他以为自己自言自语。
“也许你多研究研究人性才是重点？”旁边的同事递过来一瓶营养水，轻笑着撂下一句便走远了。
Shima 没接话。
这一组“纯净感动型恋爱模拟”模块，是他花了六个月，用几乎偏执的耐心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明明来秀场前，最新调研数据显示点击率上涨了23.7%，但怎么现场掉粉掉的这么无情。
她强装着不在意。
对他来说，这份工作不只是谋生，还藏着一份他的理想
那理想是他憧憬着要做奥丽蕾丝最年轻、最聪明、最不随波逐流工程师。
而下一分钟，他只能随着人群，像城里几十万个不起眼的系统工程师一样走进地铁车站。
站台上广播声正好配合着这大型展会的后期宣传，响起系统最新版广告语，一个甜腻腻的声音说道：
“你想要真正被爱吗？我们让你选的每一个伴侣，都比你期待的还美好！”
“列车进站，请注意脚下。“
他对那句注意脚下还听得进去，但是那句”比期待的还美好“，在Shima耳朵里等同于一句刺耳扎心的屁话。
这好比一个男妇科大夫，天天看着各种女人的器官而难以产生任何残余的美好幻想。
他是那个天天负责开发完美伴侣的设计师，自己对系统搞得那套标准恋爱模板已经麻木反感之极了。
五站地之后，他正好读完手机中的一章小说，在上风口站下了车，直奔地铁东出口外的那家叫”记忆馆”的酒吧。
他点了酒单上怀旧榜单里推荐的“紫气东来鸡尾酒”。他向来都点这同一款酒。
调酒机器人启动，五色能量液依次注入透明杯，每一滴都带着不同频率的闪光。
这不是酒。
这是一种喝不醉的仿真酒饮料。
作用是让你感觉自己仿佛“在放松”，而永远不会真正醉。
Shima.蓮 举起杯中酒向酒吧墙角里四人一桌中的一个男人示意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那个男人也是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半杯酒在空中向Shima晃了晃，算是回敬。
那人是老常——这家酒吧的常客，一个在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导游兼万事通。
此刻，他正抬起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嘘”的动作，神秘兮兮地朝身边三个游客模样的人低声讲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闻。
三人听得两眼放光，目不转睛。
Shima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他只是心里轻轻一笑，暗暗羡慕老常这种人——逢人自带三分熟，见谁都能聊上几句，即便说漏了底，也能一笑而过，从不往心里去。
“你们知道吗？奥丽蕾丝可不是人建的城。”
“啊，那是？”
老常端着杯子，眯眼笑了笑，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严格来说，它是被太虚网算卦算出来的。嗯，像考卷上选出的最佳答案。”
“2028年后，有一种力量，把地球幸存地图翻来覆去跑了十万次模拟，资源评估、风险推演、心理承压测试，全过一遍。
最后 AI 很满意地拍板——‘就它了，这块地皮，干净、顺从、方便管理，关键还有得天独厚的原始能量！”
他顿了顿，敲敲桌子：“于是，奥丽蕾丝就诞生了。一座不是由梦想堆起来，而是由公式写出来的城市。”
听老常讲话的三个年轻人里，两个男人听的津津有味，那个女人有点紧张似的，开始抓住她旁边一个男人的胳膊，显然他们两是一对情侣。
“得天独厚的原始能量……究竟是什么？”女人低声追问。
“嘿，这原始能量能说的清楚吗？你就看这两天的伊奥之眼台风，邪乎不邪乎？
一个沙漠里的城，能闹台风暴雨的，你听说过没有？这还不够说明这地方的能量绝非平常？！”
“而且，我敢说这邪门的飓风和我亲眼见证的那位大佬离奇暴毙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你们听过一句老话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那三个年轻人挤成一团，伸长脖子去看老常录下的那段——星际大厦前，一位富豪离奇猝死的视频。
他们发出惊惧的唏嘘前，Shima也听到了那声嘶哑的遗言“值了……我见到了时间…”
他心头一震，忽然觉得这句话并不是抽象的感慨。
”时间，不就是因果吗？！”
情不自禁中，Shima的思绪在时间线的各种点上跳转着记忆。
人往往无法决定，时间要让你看见的是哪一幕：想记起的，越发模糊；想忘掉的，却如影随形。
背景里，又传来零碎的对话声：
“……你们觉得听起来冷吧？可住在这里的人不会跟你们说这是一座新城。他们会带你去看‘几百年的遗迹’，会领你走‘老街’，去吃老字号小面馆，参观第一口打出来的井。“
“您不是昨天也带我们去看过？”其中一个小伙子有点戏谑的给老常拆台。
老常没有回答他，继续绘声绘色的说着。
”其他导游只会把这一套剧本每天给你们这样的游客说上几十遍，直到谎话变成事实。嘿，人嘛，总要有点故事才能安稳过日子。日子太平淡，就想借别人的故事换个活法，哪怕只是一会儿。”
他笑了，摇摇头：“别忘了，这也是系统算好的。AI早就把你们所有想听想看想玩想吃的，都设计进城里了。就连孩子临睡前嚷着要听故事，父母也能立刻接上——讲城南那座老神庙的传说，或者周日去百年老店吃蛋卷饼的趣闻……说到底，这城和故事一样，都是编出来的。只是，编得够真。”
“那，您。。。”
那个年轻的女人刚刚发问，就被老常接下来话茬堵了回去。
“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今天我给你们讲的，那你们来这一趟算是听到就赚到了。这可是地道的秘闻”
不出意外，那三个年轻人都觉得老常神了，老常把人没说出口的话都能猜出来。
“城南那座老神庙听说香火很旺，求平安，求财，求姻缘的人很多，我们明天也想去。”年轻女人边说边咂了一口饮料。
“老神庙的符到都很灵，只是实现愿望的方式可能会意想不到，那里有时候是个镜像。别求反了！”说着，用食指在嘴前比划了一个静默的姿势，闭上眼，还双手作揖拜了拜。
对着几个没有什么阅历的年轻人，老常的那些见闻足以下酒，并且，接下来不出意外，老常一顿忽悠中必定要夹带着各种广告和人生指导了。
至少今晚的酒饭钱和明天的导游费这不就接上了吗！
Shima听这样的情节很多遍了，他几乎从来不参与老常的唠嗑局。
其实，Shima不爱喝酒，喝酒没有什么意思，尤其是一个人走形式的喝闷酒。
但是他喜欢一个人在人群之中的这份余白。
之所以常常来这里喝一杯，是在奥丽蕾丝只有在这家店能品味到，父亲口中最爱的深紫色梅子酒，老爸总说那是“男人的余白时刻”。
他每次在这里都喝得很慢，仿佛喝的慢些，能和失联已久的父亲保持一份定期的交谈。
之后，他要回家去加个班，更新一下“算法2.3升级补丁”，然后上线他最新构建的极寒雪景空间。
Shima喝完“紫气东来”的最后一滴，玻璃杯自动轻震，底部亮起系统提示光环：情绪调节良好，推荐您回家。”
他站起身，把衣领拉了拉，像完成一场仪式那样走出酒吧，身后的热闹气氛马上被冷空气隔绝在记忆之中。
他走在主干道第17线，一面巨型全息屏恰好从他头顶切换画面。
画面中，一位长发女子站在一片浮动的银色草原中央，闭着眼，微微张开双手，风拂动她衣角。她没有说话，只是睁开眼看向镜头。
看到广告的路人随时可以扫描收藏，Shima的脚步只顿了一下。好像被这一幕打动了一瞬。。
而他自己的情绪数据后台正悄然新增了一行隐藏记录：视觉停滞 2.9秒
他脑海中残留着一个念头：“她的眼神……不像合成的。”
Shima 走进那栋在高阶区边缘的高层公寓楼，一套装修简约工业风的南北通透两居室。
按理说，出租其中一间给同事，光租金就能抵掉大半生活成本，但他懒得。
懒得跟人寒暄、懒得处理“合租条约”，懒得忍受任何一个陌生人关门时多余的声响。
朋友？几乎没有。
约会？更是奢侈！不是他条件差，是他又懒、又挑剔。
家和公司两点一线，他总是是抬头看天，低头走路，和机器运转毫无差别。
他对所有“社交变量”都采取最小接触原则。
每天早上楼下的保安向他问候，他总是社恐的点点头，匆忙离去。
其实，他没有表现的那么忙，通常转过楼角他就慢步起来。
这种“懒”，在别人眼里是冷淡，在他自己看来却很自洽。
“先刷会儿手机再当牛马吧。”Shima漫无目的的点开一个直播间
女主播每天都有新话题：地铁里的人怎么表情统一，菜市场的小贩怎么被系统安排笑容，甚至下雨天也能说得颇有哲理。
Shima 听着，总觉得像放空——不需要回应，不必参与，只要任由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就好像真的有人在陪他说日子。
此时，女主播诺诺正显出一幅紧张的表情在讲述，画面背景是她常出现的卧室，那只毛绒公仔和床单的清新花朵图案仿佛都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温柔。
“你们懂不懂那种感觉？
昨晚我加班到很晚，一个人打车回家，车到半路突然拐到一条特别黑的小巷，连路灯都坏了。我心里一下子提起来，就假装给朋友打电话，其实是我自言自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几次后，突然说：‘放心吧，走这条路线近一点。’
说真的，那一瞬间我心跳快到不行……你们是不是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女生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这种不确定。“
弹幕里，大家好奇的追问后来呢？
诺诺喝了一口水，让这紧张的情绪发酵了一下，Shima的怜香惜玉也揪了一把心。
“后来？后来司机向我展示了他的脑机接口和AI身份ID，你们说系统是不是有病，搞什么个性化拟人机器司机，非要拟人就不能整点年轻帅气？非搞油腻猥琐型！他说他系统识别到了我说话的频率里有恐慌、恐惧！“
弹幕里发来一阵阵表情符号的抹汗、大笑、偷笑、晕倒等动画特效。
“你们说，难道我们出租车不应该都是无人驾驶的吗？怎么最近倒流行起来搞个机器人模拟，多此一举，浪费资源，还吓了我一跳！”
弹幕里：
“完了，你这趟打车消费还提供了情绪价值，应该免费了。“
“是呀，现在能收集到悲伤、恐惧的情绪价值对能源的发电量更有价值吧！“
“我也碰到了仿生情绪的机器人开出租车，是个漂亮的小姐姐，我都差点多付一倍车费打赏呢！“
“吹吧，你那么抠门！除了占小姐姐便宜，哪会自己吃亏！嘿嘿。“
Shima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微微出神。
他心想：难道系统已经开始用“情绪拟人模型”来置入出租车司机角色，以扩大市场调研的数据采集？
人类司机不是才被强制加装脑机接口七八年吗……难道连这最后一个饭碗，也要被砸掉了？
眼看楼快歪了，诺诺赶紧继续说：“后来我下车到去小区超市买水，看到收银台那边有个人低着头‘滴滴滴’扫条码，我第一眼真以为是全自动的收银机服务员。
动作太快太标准了嘛。身材管理那也是没有多余一块肥肉“
“我也没有理他，扫码了一整箱水，选择了马上配送。那个穿着制服的机器人二话没说，扛起来水就跟我上了楼。
直到门口，他擦了把汗问我：放屋里吗？”我才发现他是一个真人。
”哎，我当时觉得自己太无理了，不但一路没和他说半个字，还因为他相貌身材太帅，在电梯里和他自拍剪刀手合了个影，简直羞死人了。
我当时就整了个大红脸。一个劲的道谢解释说，自己觉得现在送货机器人咋都这么帅了，实在不好意思！”
你们知道吗？我当时心跳又加快了，一晚上被惊吓和惊喜两回。
“如果你们这些大男人也想拥有乱真的标准身材，倒是要关注一下我接下来推荐的这款运动减脂饮料，只要每天喝三次，加上饭后百步走，你也可以让小姐姐们为你心跳加速。
这可是我昨天冒冒失失的遭遇后，给你们刨根问底挖出来的秘密瘦身武器。。。。。“看到诺诺卖力的举着那款减脂饮料，在镜头前眼里冒出的光彩。
Shima看着，心里一清二楚——故事推销的老套路。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带着点宅男式的自得：自律从来不需要推销。
于是，他懒懒退出直播，收回心神准备继续工作。
可屏幕一暗，脑海里却闪过白天会展厅的一幕：Cal从他身边走过，眼神冷漠得像看不见他。
Shima心口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