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烬又把林木生的脑袋强硬地扳回来,迫使他只能看着哗哗流淌的水龙头。
“这种被玩烂的救不了。”他的声音贴着林木生的耳朵响起,“沾上就是一身骚。”
放好餐盘,林木生跟着阿烬往外走,经过墙角时,那个挨打的男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脚。
“帮我……”他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血沫从嘴角溢出来。男生的瞳孔扩散,已经有点神志不清。
林木生停下脚步,低下头,平静地看着他抓住自己裤脚的那只脏手,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规则一。”林木生对男生轻声说,重复着阿烬的话,“别多管闲事。”
掰开最后一根手指,他不再停留,跟上阿烬的脚步。
走出食堂,夜风裹着暑气扑面而来。
阿烬在林木生身后停下,“嚓”的一声轻响,打火机的火苗亮起,点燃了他叼在嘴里的香烟。
一点猩红的火星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你学得很快。”他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语气里带着赞赏,“三个月后你或许能活下来。”
“如果验货日没人买走我,”林木生停下脚步,“有没有办法自己赎身?”
“标价那天,要是没人当场撒钱买你,你就能开始攒钱。”
阿烬掰着手指数,“攒钱的路子就那些,偷,抢,卖,或者找个肯为你付账的傻逼。”
“要是还没攒够,就有人要买我呢?”
阿烬从裤袋里掏出张纸展开,纸上印着“分期赎身契约”几个字。
“签这个。双倍标价,分期付。假设你值一万,就得凑够两万。每月按时交钱,所长就保证没人能带你走。”
“签了字,钱就得准时到,一分不能少,一天不能晚。”
阿烬抬眼,目光冷硬,“否则所长会立刻把你打包卖掉,卖给最出得起价的那个,管他是喜欢剥.皮的还是喜欢打断腿的。”
林木生消化着这条信息,眉头微蹙,“身份卡呢?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份卡都被收走统一保管。就算我攒够了钱,所长要是不把身份卡还给我,我出去了也是个黑户。”
没有身份卡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
上城区进不去,下城区活不了。
要么饿死冻死在哪个垃圾堆里,要么被治安署当流民抓去填矿坑,要么被帮派抓去当奴隶,要么永远当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在下水道里爬一辈子。
阿烬瞥了他一眼,语气肯定:“所长只认一样东西:他定下的规则。”
“只要白纸黑字签了契约,你每个月按时足额交钱,他就按规矩保你,直到最后一期款项付清。契约完成,钱货两清,他自然会把你当初上交的身份卡还给你,让你干干净净地离开。”
“问题是,有多少人真能每个月都按时拿出那笔钱?大多数人,不过是签了个延期执行的卖身契。”
林木生若有所思地仰头看天。
夜空黑黢黢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上城区的诗人们歌颂璀璨星河,下城区的天空只有工厂烟囱喷吐的浓雾。
这个世界被简单粗暴地分割成两个部分:上城区和下城区。
很久以前,这里有过国家,有过政.府,有过军队,然后一场“大崩落”来了。
没人说得清那场战争是谁挑起的,也没人记得最后谁赢了。等到硝烟散尽,侥幸活下来的人发现世界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99%的陆地被海水吞没,仅存两片相对完整的大陆,于是两座巨型城市拔地而起。
连接这两座孤岛的,只有一座横贯海域的、巨型建筑桥——虹桥。它既是交通枢纽,也是军事要塞。
它们是两颗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畸形心脏,共用一套循环系统,但流淌的血液却截然不同。
上城区的人说,大崩落是文明的重生,他们是被神选中的幸存者。
下城区的人说,大崩落只是换了一批人骑在别人头上拉屎。
上城区用法律和道德编织出“文明世界”的假象。
而下城区,他们所在的这个巨大垃圾场,是赤.裸裸的、奉行最原始丛林法则的“法外之地”。
在这里,连月光都是被污染的。
回寝室的路上,林木生沉默地跟在阿烬身后。
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影子被昏暗的灯拉得老长,完全罩住林木生。
阿烬的骨架已经初具成熟的轮廓,宽肩,窄腰,每一步都带着野性的力量感。
林木生盯着他的影子出神。
他心知肚明阿烬不是好人。在这座吃人的坟场好人都活不长,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的好人。
阿烬不是善人,他肯破例无非是因为自己身上有利可图。但没关系,他不在乎动机,他只需要结果。
拐过一条堆满废弃床板的走廊,两个监管者正倚着墙抽烟。
其中高个的那个一直盯着林木生,眼神像舌头舔过他全身。林木生本能往阿烬身后躲了躲,手指拽住他衣角。
“那是老陈。”阿烬头也不回地说,“上个月刚弄死个。”
“所长不管?”林木生轻声问,眼睛偷瞄老陈,对方冲他露出一口大黄牙。
“管。”阿烬带着林木生拐过走廊,“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管。”
阿烬短促地笑了一声:“所长只在乎钱。他一个月才‘屈尊’来下城区查一次账。只要账目对得上,数字漂亮,他不在乎死的是阿猫还是阿狗。”
他放慢脚步,侧过头,声音压得更低,“每个人都有标价,监管者弄死人要赔钱。死的那个是F级,便宜货,不贵。你贵。”
他瞥了林木生一眼,“A.级,值钱货。”
“但不敢弄死和不会折磨是两回事。”阿烬领着林木生继续往宿舍方向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反正只要留口气,能撑到验货日那天,所长就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语气一转,带着更深的警告,“不过你也别太放心,那些‘意外’从来不少。失足坠楼,突发急病,或者‘逃跑失踪’。”
宿舍里,一群人围在一起赌扑克,输的人要喝混了洗衣粉的水。有人被迫进行夜间娱乐项目,哭声被枕头闷住,只剩下嘎吱。
阿烬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当那是背景音乐。
他回到床铺的第一个动作是检查枕头,手指插.进填充物里摸索,拽出枚图钉:“老把戏。”
他随手把东西丢进床底下的铁盒里,然后踢掉鞋子,利落地躺倒在自己床铺。
林木生沉默地蹲下身,钻回那个属于他的、阿烬床铺正下方的狭小空间。他蜷缩进去,后背紧贴着墙壁。
一束惨淡的月光穿过铁栅栏窗,先打在阿烬上铺的床沿,然后吝啬地漏下几缕,勉强照亮林木生蜷缩的角落前方一小块地面。
“给你三天。”阿烬的声音从上铺飘下来,带着俯视的压迫感,穿过薄薄的床板,直接砸在林木生头顶,“证明你值得我浪费粮食。”
林木生蜷在阴影里:“我想知道,收容所什么时候开‘门’做生意?”
“每周三、六,早十点到下午五点。”阿烬的声音懒洋洋的。
明天就是周三。
“我不光能判断谁是真心领人走,谁是来挑个玩意儿解闷,还能掐准他们具体好哪一口。”林木生的声音从床板底下渗出来,“这些信息都能换东西。”
上方沉默了几秒。林木生能感觉到阿烬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的脸可能正对着床沿下方。
“操,你连这都能闻出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和被勾起的兴味,从上面落下来。
“会叠衣服吗?”他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会。”林木生回答得干脆。
“以后我的衣服归你管。”他宣布。
林木生点点头:“成交。”
阿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老实待着。乱动或者出声,我就把你从这儿踹出去,让老鼠捡走。”
林木生不再出声,只是把身体蜷得更紧些。后背是粗粝冰冷的墙壁,头顶是阿烬散发着微弱热量的床板,那点暖意若有似无。
他的呼吸声在上方响起,很轻,很平稳,但林木生能感觉到他醒着。
像蛰伏的野兽,肌肉紧绷,感官全开,随时准备暴起,撕碎任何靠近的威胁。
水泥地很硬,硌得他浑身骨头疼,但他知道不能乱动。
阿烬的威胁不是玩笑。林木生知道他杀过人,用拳头,用随手捡起的铁棍,或者更利落的方式。他也知道,阿烬不在乎手上多沾一条命。
夜色泼洒,宿舍里的夜生活正烧到最旺处。
不远处传来断续的抽泣,还没等这呜咽找到调门,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和更大声的哭叫。
林木生下意识地往墙壁又贴紧了些,想把自己嵌进去。
头顶上方的床板传来轻微的震动,阿烬似乎也因那噪音不耐地动了一下。这点微小的共鸣,让他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丝。
“睡不着?”阿烬的声音从上面落下来,他翻了个身,脸朝下对着床板缝隙,“这里的夜晚都这样。”
林木生沉默了一下,在黑暗中睁着眼。
“习惯就好。”他说。
上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你挺有意思。”
他没再说什么,林木生能感觉到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下方,床板发出最后的抗议。
今天的考验暂时结束了。
但真正的生存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