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到急救电话,有个孩子从楼上摔下来,动脉破裂,再不止血就没命了。
司机油门都快踩进油箱里了,李主任却指着路边一家奢侈品店尖叫:
“快停车!我预订的限量款包到货了!”
我求她人命要紧,她却一巴掌拍我头上:
“一个新来的,懂什么轻重缓急?你知不知道我这包要是被别人抢了,损失有多大!”
等她提着包回来,她又命令司机:
“去趟干洗店,把我晚上酒会的礼服取了。”
1
“周主任,孩子是股动脉破裂,失血性休克,每一秒都……”
“你算什么东西?”
她戴着钻戒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上。
我,林未,省医科大博士毕业,在县医院工作五年,因为表现优秀,规培后正式入职中心医院急诊科,今天是我正式入职的第一天。
十分钟前,调度中心刚刚下达了“红色顶级”的急救指令。
这种指令,意味着伤者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危在旦夕。
我至今还记得调度员急促的声音。
“幸福里小区3栋,7岁男童,三楼坠落,疑似股动脉破裂!”
我瞬间备齐了所有急救物资,心跳得像擂鼓。
可坐在副驾驶的科室主任周曼,却只是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补着口红。
听到“幸福里小区”时,她眉头皱了一下。
“幸福里?那不是我婆婆家那个破小区吗?”
她自言自语,语气里满是嫌弃。
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老地方能出什么大事,估计又是哪个老头老太太摔了一跤,小题大做。”
她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自己的眼线上,仿佛车外呼啸而过的警笛只是背景音乐。
我当时就觉得心里一沉。
可我没想到,她能荒唐到这个地步。
救护车呼啸着驶过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周曼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停车!快停车!老张,停在那家爱马仕门口!”
司机老张猛地一脚刹车,我整个人都往前冲去。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她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冷笑着丢下一句“等着”,就踩着高跟鞋,扭着腰下了车。
香风和她轻蔑的眼神一同消失在奢侈品店锃亮的玻璃门后。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如坠冰窟。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亲口说那是她婆婆家的小区。
她明明知道地点,知道那里可能有她的亲人,却依旧如此冷漠,视人命如草芥。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急救的黄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我们,却停在这里,等我们的主任,去拿一个包。
2
我口袋里的对讲机刺耳地响了起来。
是调度中心转接来的家属电话。
一个苍老、颤抖的女声,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医生!医生你们在哪儿啊!快来啊!幸福里小区3栋楼下啊!”
“孩子……孩子快没意识了!浑身都是血啊!”
背景音里,有其他老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和孩子微弱的呻吟。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
“奶奶,您别急,我们马上就到!您按住他部的伤口,用力按住,不要松手!”
挂断电话,我几乎是冲到车门边。
周曼恰好在此时拉开车门,手里提着一个橙色的、崭新的包装盒。
“周主任,家属打电话来了,孩子已经休克了!”我焦急地复述情况。
周曼却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我。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不就是幸福里小区吗?真晦气,别把霉运带到我婆婆家。”
她把那个精致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座位上,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担忧,只有对“晦气”的厌恶。
我再也忍不住了,转向驾驶座上的司机。
“张师傅,求求您了,我们先开车走吧!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司机老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后视镜里的周曼。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音。
“林医生,别为难我了……周主任是我表姐,我可不敢得罪她。”
他摇了摇头,重新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绝望了。
十分钟。
整整十分钟过去了。
周曼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的新包,甚至还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看到我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嘴角的嘲讽更深了。
“瞧你那点出息,天塌下来了?”
我以为,她拿到了包,总算可以走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希望她能说出“开车”两个字。
可她却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她指着马路对面一家灯火通明的高档干洗店。
“老张,停一下,把我那件Dior的礼服取了,晚上跟王院长的酒会要穿,再晚就赶不上了!”
我的理智,“轰”的一声,彻底断了。
“周曼!”
我连名带姓地吼了出来。
“那是个孩子!他快死了!你为了你的包、你的裙子,要害死一条人命吗!”
车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司机老张惊恐地看着我。
周曼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放下手机,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她用涂着蔻丹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戳着我的胸口。
“林未,我警告你,再多说一句,你明天就立刻卷铺盖滚蛋!”
“急诊科每天死那么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孩,耽误了我和王院长的酒会,这个责任你担得起?”
我的血气直冲头顶,脱口而出:“如果今天躺在血泊里的是你的儿子呢?”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周曼瞬间暴怒,脸色扭曲。
“我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才生儿子倒这种血霉!”
“我的儿子金贵着呢!他上的是最好的国际学校,弹的是最好的钢琴,他的人生前途无量!会跟那种住在破小区的倒霉鬼一样?”
她恶毒地诅咒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同时炫耀着自己儿子的优越。
然后,她不顾我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再次拉开车门。
“老张,看好她,别让她再发疯。”
车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上。
我和一颗濒死的心,一同被锁在了这辆静止的救护车里。
我看了一眼手表。
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25分钟。
3
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头是孩子奶奶微弱而绝望的声音。
“医生……孩子……孩子好像没气了……”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老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嚎。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我猛地拉开车门,从车上抢下急救箱,准备自己跑过去。
幸福里小区,离这里还有三公里。
跑过去,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林医生!你干什么!”
司机老张见状,立刻从驾驶座上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我怀里的药箱。
“你不能拿走!这是医院的财产!里面设备很贵的!”
他的力气很大,像一把铁钳。
“人命比财产重要!”我声嘶力竭地冲他吼道。
“你放手!出了事我负责!”
“我负不起这个责!周主任回来会扒了我的皮的!”
我们两个在路边撕扯起来,药箱里的器械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周曼回来了。
她左手提着她的铂金包,右手提着一个印有Dior标志的礼服袋,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当她看到我和老张在马路边上像泼妇一样拉扯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勃然大怒。
“好啊你个林未!”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抢功劳不成,现在开始改抢劫了?”
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却不依不饶,对着我又推又打。
“你想干什么?偷走医院昂贵的急救设备拿去卖钱吗?还是想自己一个人跑去现场,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
她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我告诉你,没门!今天这个病人,是我周曼的!功劳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轮不到你一个实习生来插手!”
她劈手从我怀里夺过那个沉重的药箱,随手扔回救护车上。
然后,她转身,对着司机老张下达了最恶毒的指令。
“开车!”
“让她自己在这里发疯!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老张愣了一下,但看着周曼阴沉的脸,还是哆哆嗦嗦地爬上了驾驶座。
我疯了一样去拉车门。
“周曼!你不能这样!你会遭报应的!”
救护车的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上,锁死了我所有的希望。
引擎发出一声轰鸣。
白色的救护车像一道绝情的闪电,从我眼前呼啸而过,很快就汇入了滚滚车流,消失不见。
我被独自一人,狼狈地抛弃在了这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头。
晚风吹过,带着盛夏的燥热。
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距离事发地点,还有三公里。
一个靠双腿无论如何也无法及时跨越的距离。
4
我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绝望像是巨大的黑色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辆黄色的外卖摩托车,像一道闪电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
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冲到路中间,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外卖小哥差点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你不要命啦!”他惊魂未定地吼道。
我来不及解释,哭着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工作证,一把拍在他面前。
“求求你!救人!前面幸福里小区有孩子快死了!救护车走了,求你带我过去!”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浑身都在发抖。
外卖小哥愣住了。
他看着我白大褂上蹭到的灰尘,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又看了看我工作证上的照片和“中心医院”的字样。
他沉默了几秒钟,一咬牙,把头盔递给我。
“上车!”
与此同时,那辆本该救命的救护车里。
周曼正心情极好地调整着角度,给她的新包和刚取回的礼服拍照。
她精心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犒劳自己。期待晚上的酒会。[爱心][爱心]”
配图是方向盘、铂金包和Dory礼服袋的合影,不经意地露出了医院的logo。
发完动态,她甚至开始哼起了歌。
救护车慢悠悠地,像观光车一样,终于晃到了幸福里小区楼下。
周曼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这才不耐烦地走下车,准备去应付一下那些“大惊小怪”的家属。
而在她下车的前一分钟,我已经在外卖小哥的帮助下赶到了现场。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血液倒流。
一个瘦小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僵白色,小小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哭晕了过去。
周围的邻居们束手无策,脸上满是惊恐和同情。
我甚至来不及对外卖小哥说声谢谢,就跪倒在孩子身边。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拿出纱布和绷带,准备做最后的心肺复苏和开放气道。
尽管我知道,希望已经极其渺茫。
就在这时,周曼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了。
她看到这血腥狼藉的场面,非但没有一丝急诊医生的紧迫感,反而厌恶地撇了撇嘴。
“啧,搞得这么脏。早说了让你们这些老人家小心点,现在闹成这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从单元楼的楼道里冲了出来。
他穿着家居服,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悲痛和仓皇。
他看到了跪在地上、满手是血正在急救的我。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那个一手提着崭新铂金包、一手拿着礼服袋、脸上写满嫌弃的女人身上。
男人瞬间僵住了。
他脸上的悲痛,在短短几秒钟内,化为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滔天的愤怒。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周曼,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撕裂的破锣,响彻了整个小区,也震碎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周曼!你他妈去买包了?!地上躺着的是我们的儿子!是你亲儿子陈辰啊!”
周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荒谬。
然后,她缓缓地、僵硬地低下头。
她看向血泊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身上还穿着昨天她亲手给换上的幼儿园园服的小小身影。
她知道地址,她知道小区。
她只是做梦都没有想过。
那个被她一路诅咒、被她称为“倒霉鬼”的孩子,竟然是她整天挂在嘴边,引以为傲的,“金贵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