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闭上眼，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急速后退。
原来死亡来临前，世界会这样安静。
没有疼痛，没有呼喊，只有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声响，像一声漫长的叹息。
我甚至能闻到橡胶烧焦的气味，混杂着秋日傍晚潮湿的空气。
预想中的撞击却没有到来。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后，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妈妈从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冲出来，疯了般向我奔来。
她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那么用力，几乎让我窒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泪水落在我颈间，滚烫得像要在我皮肤上留下印记，“妈妈做不到…妈妈真的做不到…”
原来她一直躲在远处的出租车里，透过车窗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原来她和我一样，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发生的结局。
只是最后时刻，当那辆失控的轿车真的出现时，她的母爱战胜了一切。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鼻腔里全是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香味。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曾经在我生病时安慰我那样。
那晚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妈妈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
出租车里，她望着窗外闪烁的灯火，轻声说：“我们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
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注意到她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纹，那些细密的纹路像是岁月在她脸上写下的疲惫。
回到家时，姥姥正坐在客厅里织毛衣。
看见我们一起回来，她愣住了，手中的毛线针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妈妈直视着姥姥，声音平静却坚定：“妈，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姥姥张了张嘴，目光在我和妈妈之间来回逡巡，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弯腰捡起毛线针，继续织着那件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妈妈请了假，开始挨个给亲戚打电话借钱。
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强装笑颜，对着电话那头低声下气地恳求。
“表哥，我知道这很突然…可是娇娇等不了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三十万？不，是两百万…肾源等不了人…”
挂掉数不清第几个电话后，她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略显凌乱的头发上。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妈妈的黑发间已悄悄钻出了几根银丝。
我轻轻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背上。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努力对我微笑：“没事，妈妈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这时，妹妹的房间里传来咳嗽声。
我们同时转头看去。
妹妹站在门口，瘦小的身子在宽大的睡衣里显得更加单薄。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猪存钱罐，怯生生地递过来。
“妈妈不要理那些人！我有钱！我可以自己给自己治病！”她倔强地挺直瘦弱的肩膀，声音却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
妈妈再也忍不住，抱着我们两个痛哭失声。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妈妈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