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院子里霎时一静。
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的张铁军和李秀兰顿时不干了。
李秀兰“噌”地站起来,气得脸都红了:“二嫂!你这话说的也太缺德了!我们招你惹你了?凭啥扯上我家牛妞!”
张铁军更是二话不说,一把就将坐在板凳上的牛妞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那架势,活像怕他老娘立刻过来把闺女抢走似的。
牛妞被她爹猛地抱起来,小身子一颠,整个人都懵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咋回事?刚才不是还在说送走阿梅姐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要送她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奶奶刚才的话,那户人家条件好?
那是不是就有好吃的?不用天天喝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爹抱得更紧的胳膊勒了回去。
刘玉芬听了二儿媳的话,目光还真就扫向了被小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的牛妞。
小丫头片子精瘦精瘦的,头发黄毛稀疏,但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跟她爹一样透着股机灵劲儿。
老太太心里掂量了一下,又瞅了瞅混不吝的老三和他那泼辣媳妇,心里立刻打了退堂鼓。
算了,这牛妞要是真送走了,老三这两口子还不得把房顶给她掀了?这家就别想安生了。
可吴红英眼见婆婆犹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又喊道:“娘!您想想!老三和他媳妇上工哪天不偷奸耍滑?
挣那点工分,够他们两张嘴吃都偷笑了!
牛妞吃啥喝啥?还不是靠着咱们这一大家子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
要省口粮,也该先省他们家的!”
这话可算是戳到李秀兰和张铁军的肺管子了,偏偏…还没法反驳。
李秀兰张了张嘴,想骂回去,可一想到自己和男人平时干活确实能躲就躲,工分挣得少是事实,那口气就堵在了嗓子眼,脸憋得通红,半天没吭出声来。
张铁军抱着闺女,梗着脖子想嚷嚷,可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偏偏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大嫂李卫红,这时候却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她的语气听着像是劝和,可话里的意思却是在火星子上又浇了勺油。
“娘,二弟妹这话…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李卫红瞟了一眼气得说不出话的李秀兰,慢悠悠地说,“老三和他媳妇,那工分本上画了多少圈,大家心里都有数。
干得少,吃得多,这负担可不就落在咱们这些实打实干活的人身上了么?”
她这话说得轻巧,反正她大房没闺女,送谁家的也送不到她头上。
她男人张铁钢是大队会计,体面人,又生了两个儿子,尤其是大儿子学胜,那可是老张头的心头肉,指望着他在公社小学念出个名堂,光宗耀祖呢!
她李卫红在这个家,腰杆子硬得很。
吴红英听见大嫂居然帮着自己说话,一时都有些愣住了,看向李卫红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点感激。
要知道,在这个家里,大嫂仗着男人是会计,又生了两个儿子,没少明里暗里挤兑她们两个妯娌。
老三家的李秀兰是个混不吝的,你敢欺负她,她就敢挽起袖子跟你闹,李卫红占不到太大便宜。
所以,那点欺负和委屈,多半都落在了她头上。
想到这里,吴红英心里更酸了。
她和男人张铁柱,在这个家里干活最卖力气,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工分挣得也多。
可偏偏,最不受爹娘待见的就是他们二房。
好吃好用的都紧着大房的孙子,连老三两口子偷懒耍滑,爹娘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
凭什么?就因为他们生了个闺女,又不如老三两口子会闹吗?
这口气,她憋了太久太久了。
她抱着阿梅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带着哭腔对刘玉芬说:“娘,您都听见了!我和铁柱为这个家当牛做马,到头来,连自个儿的闺女都护不住吗?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啊!”
刘玉芬活了大半辈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哪能不知道,这个家里,最能干活的就是老二和他媳妇。
这两口子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平时怎么拿捏都行。
可老实人要是真被逼急了,撂了挑子,或者干脆豁出去闹起来,那后果她也不敢想。
她的目光又转向小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牛妞。
牛妞把脸埋在她爹脖子里,只露出个后脑勺。
老太太心里掂量着,嘴唇动了动,带着几分试探,放缓了语气对张铁军说:“铁军啊,你看…这家里实在是难…要不…”
“想都别想!”
张铁军没等老娘把话说完,就像被点着的炮仗,猛地炸开了。
他抱着闺女往后跳了一步,仿佛他娘看过来的不是目光,而是真要抢人伸过来的手。
“娘!您糊涂了!牛妞是我跟秀兰的命根子!就这一个闺女!谁也别想动!”
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情急之下,脑子里能想到的最有威慑力的话脱口而出。
“谁敢把我闺女送人,我就…我就分家!这日子不过了!”
“分家”这两个字一出,大家都震惊了。
刘玉芬的脸色立刻变了,刚才那点试探和犹豫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她瞪圆了眼睛,指着小儿子骂道:“放屁!你敢!这个家我说了算!绝对不分家!你想都别想!”
这年头,粮食金贵,一大家子人捆在一起,壮劳力多的带壮劳力少的,好歹能互相拉扯着,活下去的机会才大。
要是分了家,各过各的,像老三家这样偷奸耍滑的,怕是第一个饿死!
更重要的是,一旦分了家,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就都不归她管了,她在这个家说一不二的权威也就没了。
这是她的命根子,比粮食还重要!
就在这母子俩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嚷嚷着要分,一个跳着脚不许分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原来是张老头带着大儿子张铁钢,二儿子张铁柱从地里回来了。
三人远远就看见自家院子外围了不少人,刚走到院门外,就听见里面的吵闹声,隐约听到了分家。
张老头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刚要开口呵斥。
跟在最后面的张铁柱,这个平时闷葫芦一样的老二,此刻却猛地抬起了头。
他越过他爹和大哥,一步跨进院子,目光直直地看向还坐在地上抱着闺女哭泣的媳妇,又扫过气得浑身发抖的老娘和梗着脖子的三弟。
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我同意!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