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刘光奇睁开眼。
旁边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一两岁，脸庞黝黑，眼神淳朴的少年，正搓着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你……你不冷吗？也不怕？”少年小声问。
他叫张铁，来自郊区的农村，家里穷，听说当兵有津贴，还能吃饱饭，就脑子一热报名了。
可真的坐上这开往未知命运的卡车，他怕了。
刘光奇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地开口。
“冷。也怕。”
他的声音很平静。
张铁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那你咋……一点都看不出来？”
在他看来，刘光奇镇定得根本不像个新兵，倒像是个带兵的老班长。
“怕有用吗？”刘光奇反问，“怕了，车就能停下？怕了，天就能变暖？”
“……”
张铁被问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都没用，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刘光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多存点劲儿，等会儿下车才有力气吃饭。”
简单，粗暴，却又是最实在的道理。
张铁呆呆地看着刘光奇，虽然还是害怕，但心里那股慌乱，却莫名其妙地平复了一些。
他学着刘光奇的样子，靠在车厢上，尽量不动弹。
虽然他做不到刘光奇那般稳如泰山，但确实感觉，好像……是省力气一些。
卡车一路颠簸，终于在一个小时后，缓缓驶入了一个像是学校操场的地方。
这里，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少说也有三四百号新兵，穿着各式的棉袄，按照来的区域，被分成了好几个方块。
穿着旧军装，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老兵和军官们，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地呵斥着，维持着秩序。
“都站好了！叽叽歪歪什么！”
“按个头高矮排队！听不懂人话吗！”
“那个谁，把你的包袱给我放好！当这是你家炕头呢？”
整个操场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高亢洪亮，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所有人头顶响起。
“都他妈给老子安静！”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军官，站到了队伍最前方临时搭建的一个土台子上。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肩膀上没有军衔，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瞬间就镇住了全场。
操场上几百号人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
军官扫视了一圈台下这些稚嫩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
“我叫李虎，是你们这批新兵的总教官！”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们只有一个名字，叫‘新兵’！”
“你们也不是来享福的！你们是来当兵，是准备上战场杀敌的！”
“在我这里，没有少爷，没有懒汉！只有服从！绝对的服从！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稀稀拉拉的回答声响起。
“他妈的，没吃饭吗！大声点！”李虎咆哮道。
“听明白了！！！”
这次的声音，响亮了些。
李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如刀，开始在人群中巡视。
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
刘光奇。
没办法，刘光奇太显眼了。
不是因为他长得高，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而是因为他的站姿。
在这一群歪歪扭扭，站都站不直的新兵蛋子里，他一个人，站得笔直。
双脚与肩同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垂于裤线两侧，昂首挺胸，下颚微收。
这是一个最标准不过的军姿！
甚至比他身边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兵，还要标准！
而且，从李虎上台到现在，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慑，或紧张，或畏惧。
唯独这个小子。
他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平静。
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李虎在这小子身上，嗅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
不对！
这绝不是一个新兵该有的样子！
李虎心里瞬间警惕起来。
他从土台子上一跃而下，迈开大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刘光奇的面前。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张铁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偷偷拉了拉刘光奇的衣角，示意他赶紧低头。
刘光奇却纹丝不动。
“你。”
李虎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刘光奇的鼻子上。
“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报告总教官，刘光奇。”
刘光奇目视前方，声音洪亮，口齿清晰。
“刘光奇？”李虎围着他转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看你这站姿，练过？”
“报告总教官，没有！”
“没有？”李虎的音量陡然拔高，“你当老子是瞎子吗！这标准的军姿，你说你没练过？”
“你是在耍我吗！”
恐怖的压力扑面而来，换做任何一个新兵，此刻怕是已经吓得腿软了。
刘光奇依旧面不改色。
“报告总教官，我没有耍你。可能是……天生的。”
天生的？
噗！
周围的新兵里，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那笑声刚一冒头，就被李虎杀人般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李虎死死地盯着刘光奇。
他看到的是一双平静的眼睛。
“好！好一个天生的！”
李虎怒极反笑。
“既然你这么能，就给大伙儿表演一个！”
他指着地面，狞笑道：“俯卧撑，准备！”
“是！”
刘光奇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趴了下去，双手撑地，身体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动作标准到无可挑剔。
李虎的瞳孔，微微一缩。
“听我口令！开始！”
“一！”
刘光奇身体下沉，胸口几乎贴到地面，然后猛地撑起。
“二！”
……
“十！”
“二十！”
“三十！”
李虎的口令越来越快，几乎连成了一片。
但刘光奇的动作，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节奏，不快不慢，每一次起伏，都无比标准。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周围的新兵们，已经从最初的看热闹，变成了满脸的震惊。
他们自己也试过，做十个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这个刘光奇，做了三十个，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李虎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戏谑，慢慢变得凝重。
他不再喊口令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刘光奇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做下去。
四十。
六十。
一百！
李虎终于开口了。
“停。”
刘光奇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体站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一百个俯卧撑，只是热身。
李虎走上前，伸出手，在刘光奇结实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
然后，他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刘光奇，一字一顿地问道。
“小子，你老实告诉我。”
“你以前，到底在哪个部队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