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鎏金蟠龙扶手映着殿内烛火,在他玄色龙袍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殿下的长孙将军,眼角藏着十八载帝王心术的锋芒。那沙盘上的蓝色宝石泛着幽光,令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扳指。
“银昙月牙泉……”帝王喉间滚出低语,目光如刀剐过沙盘上那抹银白。记忆里永昭十三岁时的鹅黄骑装忽在眼前浮现,那年御驾亲征途经漠北,小女儿曾失踪半夜,归来时鬓角还沾着月牙泉边的沙柳絮……
殿角铜漏滴答声里,昭明帝忽然冷笑:“爱卿的沙盘竟是比德妃的绣帕弄得还精巧!”他瞧着将军骤然绷紧的肩线,喉间又溢出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沉吟片刻后,昭明帝开口道:“承晖爱卿想做驸马?”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案几,“承晖,你可想好了?”
殿中一时寂静,只闻更漏滴答之声。皇帝的目光愈发深邃:“我朝祖制,驸马都尉不得领兵。你若尚主,便须卸去大将军印绶。”
长孙烬鸿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如今西北已平,臣愿为公主卸甲。”
昭明帝轻叹一声:“卿乃国之栋梁,朕实在不忍见你解去兵权…”殿外传来阵阵蝉鸣,更添几分肃穆。“此事干系重大,容朕再细细思量。”帝王的声音沉稳而克制,在空旷的金銮殿内回荡,“爱卿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若还有其他所求,不妨先行奏来。”
殿中烛火摇曳,将君臣二人的身影投映在朱漆廊柱上。昭明帝望着将军铠甲上未及卸下的征尘,语气又缓和了几分:“西北战事方歇,爱卿也该好生休养。至于封赏之事,待朕与诸位大臣商议后,自当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长孙将军正要再言,却见帝王抬手示意:“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永昭公主此刻却怔怔地望着长孙烬鸿刚毅的面容,思绪不觉飘回一年前一个寒露凝重的秋夜。
彼时昭明帝御驾亲征西北,永昭公主虽为金枝玉叶,却随侍君父左右。
那日她与景偃太医在军帐中侍喂父皇昙髓玉露,见父皇饮药后眉宇舒展,心中稍安。
连日征战,铁马冰河入梦来,让她心绪难平,遂披上狐裘斗篷,独自策马出营散心。
行至月牙泉畔,但见霜天冷月高悬,清辉如练倾泻而下,将沙丘勾勒出银色的轮廓。泉水映月,泛起粼粼波光,恍若天上琼浆倾泻人间。永昭公主下马驻足,任塞外寒风拂动鬓边碎发,正自出神之际,忽闻身后铁甲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原是长孙将军率亲卫巡营路过。
她回首望去,只见月光下那挺拔的身影披着寒霜,玄铁铠甲泛着冷光。
不知是连日劳累还是夜风太凉,永昭只觉一阵眩晕,绣鞋踉跄间险些跌倒。电光火石间,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已稳稳扶住她的臂膀。至今犹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更深露重,公主当珍重凤体。”那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袖,竟似能融化塞外千年寒冰……
思及此处,永昭公主不觉轻抚方才被他搀过的手腕,今日城楼下,又是这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了她的安危……
殿外忽然传来更鼓声,惊醒了她的遐思,这才发现父皇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在他们之间游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