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城的积雪刚化了一半,城墙上的箭簇还没清理干净,朝廷的封赏诏书就随着春风送到了帅帐。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帐内回荡,像针尖一样刺破了战后的疲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怀德突围搬兵,勇闯敌营,助戚城解围有功,特封罗州刺史,赐金百两、锦缎十匹,钦此——”
怀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甲,肩头的箭伤还没好利索,闻言只是垂手站着,既没跪地谢恩,也没露出丝毫喜色。高行周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却没说话——他知道这儿子的性子,寻常的官爵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高小将军,还不快接旨谢恩?”宣旨太监把明黄的诏书往前递了递,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他见多了为一官半职争破头的武将,像怀德这样无动于衷的,还是头一回见。
怀德这才上前一步,却没接诏书,反而对着太监拱手:“公公,这刺史之位,怀德不敢受。”
“你说什么?”太监像是没听清,尖声反问,“陛下的封赏,你也敢拒?”
帐内的将领们都吓了一跳,张猛赶紧上前打圆场:“小将军年轻不懂事,公公莫怪,他是……”
“我不是不懂事。”怀德打断他,声音朗朗,“戚城能解围,靠的是石守信将军的三万援军,靠的是守城将士的死战,靠的是陈武等十名亲兵舍命相护。我高怀德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何德何能独占功劳?”
他转向高行周,躬身道:“爹,孩儿恳请朝廷收回成命,将赏赐分予众将士。尤其是那些战死的弟兄,他们的家人更需要抚恤。”
高行周看着儿子挺直的脊梁,忽然笑了。这股子不贪功、重情义的劲儿,比他当年强多了。他对宣旨太监说:“公公,小儿所言句句属实。此次解围,确是众将士之功。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这刺史之位,怀德暂且受不起,容他再历练几年不迟。”
宣旨太监愣了愣,随即笑了:“高将军有子如此,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小将军心意已决,咱家回去定当如实禀报。只是这赏赐……”
“赏赐留下便是。”怀德接过装着金银锦缎的箱子,对帐外喊道,“传我命令,让所有守城将士到校场集合!”
校场的积雪还没化尽,冷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三百多名幸存的将士列队站着,个个面带风霜,有的还拄着拐杖,却都挺直了腰板。他们看着怀德抱着箱子走上点将台,眼神里满是好奇。
“弟兄们,朝廷的赏赐到了。”怀德打开箱子,金光闪闪的元宝和色彩鲜艳的锦缎在阳光下格外耀眼,“这些东西,不是我高怀德一个人的,是咱们所有人的!”
他拿起一锭元宝,对台下喊道:“陈武何在?”
老卒陈武瘸着腿走出队列,脸上还有未愈的伤疤。怀德把元宝递给他:“陈叔,那天在辽营,若不是你护着我,我早成了辽兵的刀下鬼。这锭元宝你拿着,给家里添点过冬的柴米。”
陈武接过元宝,手止不住地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将军,这……这太多了……”
“不多。”怀德又拿起两匹锦缎,“这是给你家婆娘做衣裳的,剩下的,分给其他弟兄。”
接着,他点出十几个在守城战中表现英勇的士兵,每人都分到了金银或锦缎。轮到一个断了胳膊的年轻士兵时,怀德特意多给了他一锭元宝:“你还年轻,这点钱不算什么,好好养伤,将来还要上战场杀辽兵呢!”
士兵捧着元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小将军,我这条命是您给的,以后您让我上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起来吧。”怀德把他扶起来,“咱们是弟兄,本该互相照应。”
箱子里的东西很快分完了,怀德自己手里什么都没留。他看着台下的将士们,朗声道:“弟兄们,辽兵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咱们的仗还没打完。只要有我高怀德在,就不会让你们白流血、白牺牲!将来若是再立战功,朝廷的赏赐,我照样分毫不留,全给弟兄们!”
“愿随小将军赴汤蹈火!”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校场的旗帜猎猎作响。有的老兵哭得像个孩子,他们从军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克扣军饷、独占功劳的将领,像怀德这样不贪财、重情义的,还是头一个。
高行周站在点将台旁边,看着儿子被将士们簇拥着,眼里满是欣慰。张猛走过来,笑着说:“将军,小将军这一手,可比咱们当年强多了。你看这些弟兄,现在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愿意!”
高行周点点头,想起刚才陈武偷偷来找他,抹着眼泪说:“将军,您是没看见,小将军把最好的两匹锦缎都给了伤兵做绷带,自己还穿着那件带洞的旧甲呢!”
他望着怀德的背影,轻声说:“我的儿,真的长大了。”
傍晚时分,怀德回到帅帐,见父亲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他走上前,刚想说话,就被高行周拉住了手。父亲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
“怀德,爹以前总担心你太莽撞,成不了大器。”高行周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慈爱,“现在看来,是爹多虑了。你比爹强,真的比爹强。”
怀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爹,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高行周摇摇头,“这世上,知道该做什么的人很多,能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你能把赏赐全部分给弟兄,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兵书,递给怀德:“这是爹年轻时用过的,上面有爹的批注,你拿去看看。将来不管做多大的官,都别忘了今天在军场所说的话,别忘了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弟兄。”
怀德接过兵书,封面已经磨得发白,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他郑重地抱在怀里,对父亲磕了个头:“爹,孩儿记住了。”
窗外的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帅帐里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映着墙上“忠勇”二字,温暖而坚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