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其实我没有把你妈妈卖掉」
李盈冷笑了两声。
“又在找借口掩饰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一辈子都改不了！”
“我才不信你！”
说着将地上的盒子一脚踢到外面的泥潭里。
里面的东西跟着沾满了泥。
我气得又想冲上去揍她。
我没骗她，我没有把她妈妈卖掉。
也骗了她，其实这一封才是最后一封信。
黎清来的时候像个被展示的商品一样，被人绑着锁链拉着到处走。
身上被打得都是成片成片的青紫，鼻青脸肿。
拉着她的人说是因为她不听话，才出此下策。
笑的渗人地问我要不要黎清，一百块钱就行。
黎清连哭都哭不出来地往我身后躲。
又被人拉着链子拽回去，一顿拳打脚踢。
我沉默着把我半辈子的家当拿出来，换了黎清。
黎清那个傻子还觉得是我救了她，傻傻地说谢谢我。
她长得漂亮，村里的男人视线或多或少都集中在他身上。
没有办法我只能委屈她跟我傻儿子结婚。
黎清明白晚上为了保护她，跟我掏心掏肺，我说她是被拐来的，在城里考上了大学。
放假回家的时候帮了路边的一个老人，结果被骗着上了人贩子的车。
她不停反抗挣扎，结果一路上受尽折磨。
最后被像狗一样拉到这里卖掉。
黎清太天真了，以为来到这里就有希望了，就能回家了。
她不知道，其实这里的女性大部分都是被卖过来的。
人们相护遮掩，将被卖来的人藏起来，永远关在大山里。
她也不知道，傻子也有脾气。
婚后被打的体无完肤，天天晚上被按着折磨。
怀上孕了，也差点几次被打流产。
不是我不保护她，而是我也被绑起来一起打。
这样的日子在她没来之前，我过了一辈子。
好不容易熬死了傻子老公。
结果孩子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脾气暴躁的傻子。
我本来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去算了。
结果黎清来了，被打的人变成了两个。
她很少再哭了，而是开始教我写字。
教我的第一个字就是“我”，我实在是算不得聪明。
虽然嘴上总说着不愿，但是“我”字，我练了五个晚上才写的让人能看得懂。
慢慢的我认识的字越来越多。
我才发现，其实我的名字叫烟霞，登记的时候登记错了变成了艳霞。
我也不在乎，毕竟别人也很少叫我的名字。
我只是别人嘴里的李家婶子。
只有黎清，她会叫我的名字。
她临盆几日，天连着阴了一个月，没见太阳。
我说她生下的孩子一定要叫李盈。
盈是日光充盈的意思。
也寓意着美满。
她同意了。
我看到李盈拿着信纸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个意思，我叫李盈……”
泪水不断从她眼眶里涌出，重新打湿了信。
“跟你妈一个德行，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叹了口气，伸手想擦去她的泪水，手却又穿过她的脸。
李盈的泪流的都来不及擦，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重重地砸到地上。
她只是用手胡乱摸几下，脸上的妆花的像浆糊。
也不在乎，继续往下看。
临盆当日，村里的人知道黎清想起镇上的医院。
怕她跑了，一群人堵在村口叫嚣着。
我不敢和黎清说，只能让她在家里生。
结果她大出血，吓了我一大跳，我冒着大雪，路结冰。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几次，去找了村医。
村医来只看了一眼摇摇头就走了。
我不信我拿着一堆布条给她塞住，不停给她喂水，隔一会叫一下她名字。
生怕她就怎么走了。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她竟奇迹般的好了。
好了代表又要开始挨打了。
本来黎清身体就不好，没生孩子之前我每天偷偷给她煮一个鸡蛋，养着她。
结果生完孩子之后，那些亲戚把鸡蛋都拿走了。
因为黎清生了个没用的女孩。
她的身体更差了，到李盈五岁时已经快起不来了。
这天突然来了一伙人，走在前面那个人我认得。
就是那个人贩子。
他被抓了，黎清的家人来找他了。
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黎清。
我和黎清还有一群女人都被像赶牛似的，赶进了地窖。
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我知道这是个必须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回去后我却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张纸。
6.
「我知道黎清在这，如果你帮我找到她，我给你一大笔钱。」
看完我就把纸条咽进肚子里。
剩下两年我开始好好给黎清养身体，把好的都给她吃。
明里暗里告诉她，她快自由了。
在村里聊天经常说我想把黎清卖了，一个废物女人还不如换些钱吃肉。
村里的人人都习以为常，我知道可以动手了。
最后在李盈七岁那年，我带着黎清上街，去到了我和黎清家人早就约定好的地方。
把她“卖给”了她的家人。
黎清哭着拽我，我只能死命捂住她的嘴。
“别哭，你要自由了。”
“可是你怎么办？李盈怎么办？”
我低下头，轻声说“我留下来照顾她，你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可是……”
我推了那些人一把，让他们赶紧把黎清带走。
后面跟着的人见我把黎清卖了也没什么反应，只要不是跑了就行。
还笑着问我伸手要钱。
其实我在一张寻人启事旁边，看到了另一张照片。
是个很小的娃娃，跟我一样眉心有个痣，掌心有个胎记。
我明白那不能是我，绝对不能是我。
我忍着泪水，转身离开，回到了村子。
李柱子知道黎清被我卖了，发了好大的火，将我和李盈打的身上没有一处好肉。
李盈也恨透了我，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在李盈十岁那年，李柱子跟他爸一样掉进河沟里淹死了。
而我继续带着李盈长大，看着她争气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最后考上了大学，但是我要让她永远都不能想着回来，要让她永远不能想着见我。
所以我撕了她的录取通知书。
我之前跟黎清打听过，通知书丢了没关系，只要验明身份也能上。
我找人把她带出了村子，带到了她大学的城市。
癌症让我痛不欲生，在李盈走后我也跟着走了。
但是我还是有些念想的，把这些东西交给了王婶子。
万一李盈要是想回来看看我呢？
李盈双眼赤红地盯着上面的字。
满是不可思议。
“你这个老不死的！肯定是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转头死死盯着王婶子“这是骗人的是不是！这一定是骗人的！就是她把我和我妈卖了！”
她不断摇晃着王婶子的肩膀，质问她。
而王婶子只是红着眼沉默。
李盈猛然发现信上有一串数字。
2009年10月12日。
是她大学开学两个月。
她像疯了一样，又摇摇晃晃去翻找其他两封信。
分别是2002年7月21日和2006年8月25日。
也就是黎清被我卖掉的第二天，和李盈高中开学的前两天。
我每干一件大事，我就会写一封信。
我怕李盈忘了黎清，也怕我忘了李盈。
“季艳霞在哪里！她一定没死是不是！你带我去找她！”
李盈尖叫着摇晃着王婶子。
“她已经走了。”
王婶子轻声地说。
“那时候你上高中去了，借的钱都是艳霞帮你还的。”
“她会刺绣，就天天绣东西卖钱，几毛钱几毛钱地攒，最后把你借的那一百三十八还清了。”
“她腿也不好，天天走几十里路去镇上卖，等还完钱，她连站都站不住了”
“那个病折磨的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手发抖，连针眼都过不去，手被针扎的就没有不肿的时候。”
“她说，你别挂念她，她这是享福去了。”
李盈彻底崩溃了，冲出去，跪在大雨里，一样一样的捡起被自己踢出去的东西。
“没事的，是我不小心把你们都丢了，我知道错了。”
“只要我重新捡起来了，你们还会和从前一样的对不对？”
可那些东西都是布做的，吸满了雨水和泥水，被泡的不成样子，复原不了了。
唯一一个不是布做的已经被李盈自己彻底踩碎了。
7.
有人过来给李盈撑伞，李盈把所有人都开。
在大雨抱着那些东西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奶奶，我回来了，我是李盈啊！”
“奶奶，你看看我好不好！”
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貂皮大袄，沉沉地坠在她身上。
“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人贩子把我带到火车站就把我放下了。”
“我就说为什么妈妈对你念念不忘，我还在想，记你这个老不死的干什么！”
“你一生干了那么多错事，谁会喜欢你？”
李盈死死抱住怀里的东西，泥水涂了满身。
那股嚣张跋扈得气势荡然无存。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回来吧。”
李盈飞奔着朝埋我的地方跑去。
那是一个高高的山坡，风景很好。
站在这里往外看，能望到镇子里。
埋葬我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
那天她在大雨里坐了两个小时。
直到高烧昏倒，被紧急送到医院。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叹了口气。
跟小时候一样倔强。
李盈很快就醒来了，醒来后第一件事还是回到那个小屋子里。
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
“照片呢？照片在哪里？”
“奶奶的照片在哪？”
她越来越焦急，泪水留了满脸。
指甲卡在缝隙中，随着动作被折断。
血流了满手，像没感觉到一样。
“怎么会一张都没有呢？照片呢？”
我知道照片在哪。
8.
我这辈子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小时候的照片，贴在墙上。
一张是和李盈的合照，被她划烂了脸扔在地上。
李盈也猜到了，拿着那半张照片，跪在地上痛苦。
“怎么会，我明明对你印象那么深，我怎么可能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呢？”
“我不能忘记你长什么样！”
我看着她狠狠捶着自己的头。
“对！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一定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慌乱的摸出手机给黎清打电话。
滴——
电话被接通。
“妈妈！我知道你一定记得奶奶长什么样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她长什么样？”李盈的语气急切。
电话那头的黎清沉默了很久。
“那时我派人回去救她，她身体已经不行了。”
“她说死了好，死了就结束了。”
“我立马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查出来癌症晚期，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
“后来烟霞托人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把一切都忘掉，什么都别告诉你。”
“说你现在很争气考上了京城的大学，别再让她打扰你，若是有一天你能想起来，回去看看她，她就知足了。”
李盈听完彻底崩溃，一口血喷出来。
彻底不省人事了。
再次被送往医院。
经过这次高烧和吐血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巨大的悲痛，导致她伤到了心肺。
只能在医院度日。
回来后李盈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将我移到了一块很贵的墓地，我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整座城市。
还给我做了墓碑，弄得漂漂亮亮的。
黎清知道后也天天往这跑，给我烧纸，给我带些好吃的。
又把自己的名字改回了李盈。
工作人员有些惊诧，问起她怎么又改回去。
李盈只是笑了笑“我一直都叫李盈，是日光充盈的意思，也寓意着美满。”
工作人员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多问。
李盈拿着证件，看着上面的名字，轻声说。
“我最喜欢李盈这个名字了。”
又全网搜索我的亲生父母。
我也很期待，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是死是活。
我被拐时太小了，连一岁都没有。
很难找，所以找了花了很久时间。
最后有个好心人认出来了我。
被问到我的父母时，他有些沉默。
原来母亲在我被拐后，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仅一年后就过世了。
父亲仍然锲而不舍地找寻我。
特意找人做了一个网站，里面都是被拐孩子的信息。
虽然没有找到我，但是这些年陆陆续续帮助了不少家庭。
当时黎清的信息就挂在里面。
风里来雨里去，整日的操劳和奔波，让父亲身体也每况愈下。
最后在前年过世了。
虽然我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真听到了还是有些难过。
但其实，知道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我，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李盈联合了当地的警方，将这个村子一网打尽。
将被拐卖的人都解救出来。
那些人都给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劲的夸李盈是大英雄。
“我不是，李烟霞才是。”
面对这些夸奖，李盈摇摇头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回家后，李盈将自己的公司交给了大学时认识的学妹打理。
那个学妹跟她一样，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
勤奋又努力，好学又上进。
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我看到了她的照片，跟李盈年轻的时候很像。
都有一双明亮的双眸，眸子里满是倔强。
8.
明亮的病房里，微风吹起了纱窗，缓缓摇动。
李盈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着。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
梦里小小的她抱着双臂坐在角落里。
我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李盈看到我高兴极了。
不停的跟我说着话。
我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走过童年的麦田。
走进老房子里的院子；走过幼时玩耍的小池塘边。
一路走到了李盈的大学门口，又穿过大城市的车水马龙。
我和她站在马路边等待。
啪——
指示灯轻轻一跳。
绿灯亮了。
我轻轻推了李盈一把。
“绿灯亮了，向前走吧，你的人生还有很长。”
李盈不舍得地望着我，被人潮拥着向前走。
越往前她越慌乱，不停地朝我伸出手，想抓住我。
“奶奶，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我只是对她挥挥手。
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没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做这些事本就是我自愿。
只是下辈子别再遇见了。
我要去到我父母身边了，去到他们身边重新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