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盼娣从未想过,就这一个晚上,一场偶遇,她的人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李盼娣的家穷困潦倒,父亲李水根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今朝有酒今朝醉,烟酒赌博都来。
就连住的破房子都是母亲曾玉芬努力攒钱,向村里人帮忙借了些钱买的。
从李盼娣有意识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家一直都是靠母亲曾玉芬苦苦撑着,母亲整日不辞辛劳,要打两份工才能维持家里的生存,吃肉都要挑着时候吃。
后院还有一块菜地,母亲都会辛苦施肥播种,省点买菜的钱。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骨肉。
李家村著名的破落户李水根家,就是路过一条狗,也不会来乞食,更别说亲戚了。
一早,李盼娣刚去镇上买掉一麻袋茶叶,回来就碰到了村长。
村长竟然登门拜访。
李水根对于村长的到来,表现得唯唯诺诺,又是给村长倒水又是给他找凳子。
李盼娣看到这一幕觉得颇为好笑,他向来对母亲和她重拳出击,对外却总是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搞得好像自己没做错什么,而是能力不强导致家里如此贫困。
村长一坐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开口:“诶…老李不用忙活儿,你也是不容易老婆生病,撑起这个家…”
李水根憨憨笑着回答,也尝试说普通话,出口却是浓重的方案腔普通话:“没什么事体,应该的呀,侬今天来索么事体?”
村长看了一旁的李盼娣一眼才说:“是这样…城里来了个来村里搞慈善的人,说要资助贫困学生…那么我…也考虑到你们家的情况,把这个机会给你们。”
李盼娣一听这个话,紧张地攥着麻布裤子不说话。
这个见钱眼开的村长怎么可能会真心为了她?
平日里几年都不来家里,镇上发的慰问村民山体滑坡慈善资金,一分都没发到他们手里,也是同学告诉她,她才知道有这一笔钱被他贪污了。
不来就算了,还常常因为家里穷,接二连三地被欺负被打压。
妈妈去卖布,他便各种挑刺压价,妈妈做的布都要被压价比其他人家要便宜一两块。
她看到亲生父亲眼里对此充满了渴望,不是对女儿能获得资助渴望,而是对金钱的深深的渴望。
只要能给他钱,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卖女儿。
这一瞬,李盼娣没想到自己竟还对他心存希望,或许做子女的总会渴望父母的爱。
李水根指着村长说:“你说,你说,能给多少钱啊,我们盼娣正好要读大学了,确实需要钱。”
村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李水根眉头一紧问:“怎么了?”
村长支支吾吾开口:“是这样,对方呢,白给钱的道理是没有的,而且长期资助也嫌弃麻烦,他们希望你女儿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去照顾他们家里的老人,说难听点,就是给人去当保姆,但是一次性结清工资。”
李水根一想,这岂不是更好,不仅可以把钱拿到手,还可以丢了这个拖油瓶,她娘怕是活不了多久,一个月也赚不来几块钱,不够他买酒买烟喝,让她去正好换钱。
他毫不犹豫地说:“可以啊,没问题,他们能给多少钱?”
李盼娣急了说:“我还没说什么,你就答应了,要去的是我不是你。”
李水根抄起一旁的空酒瓶,一脸恶狠狠的凶相,对着她怒骂:“你娘的给我闭嘴,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爸爸还会害你不成,爱你还来不及呢。”
村长赶紧抬手来打圆场,笑着对李盼娣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盼娣啊,对长辈要礼貌,亲戚邻居总归都是为了你好,不会骗你的,外面的人都是为了利益,都是为了利用你。”
李盼娣觉得这些话,有些奇怪,为了她好,却处处都是为自己好的算计。
村长瞄了李水根一眼说:“你先叫盼娣出去吧,我来和你谈。”
李盼娣直言:“我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什么事情不能当着我的面聊,既然是我的事,我就有知情权。”
刚说完,李盼娣就被李水根狠狠地踹了一脚:“没大没小的,读了几个年觉得自己了不起啊,出去,滚。”
李盼娣捂着生疼的小腿跑了出去,她根本打不过他。
小时候,他常常拿竹子片成薄片打她,打得浑身都是伤痕,她只好一遍遍讨饶,乞求他不要打了,虽然妈妈也是这样,但妈妈毕竟还是爱她的。
他呢?恐怕只爱他自己。
等李盼娣出去,村长才开口:“这个…其实他们说找保姆,就是找童养媳你知道吧…就是做慈善说起来好听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收了这笔钱相当于收了彩礼,你女儿可能就回不来了,水根,你考虑清楚啊。”
李水根心想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女儿没有儿子管用,就是赔钱货。
当年要不是警察阻止,他老早就把李盼娣嫁给别人拿彩礼了,好在现在来了个这好机会,趁着她年纪还轻,还能卖出点价,绝对不能放过。
但在村长面前,他还是故作沉思了一番说:“村长,就这样定了吧,反正她在这里也是跟我吃苦,你把钱都给我,也算她报答养育之恩,反正到人家家里去她吃喝不愁。”
村长说:“好好,那我就和他们去说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李水根这才眉开眼笑:“诶,麻烦你了村长。”接着起身,一直把人家送出大门口。
李盼娣在院子里边流泪边劈柴,梅雨季节潮湿闷热的天气干活,出了一身汗,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和眼泪混杂在了一起,可她再伤心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李水根看着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莫名地一股气飙到了胸口,提起旁边的水桶,就向她砸去。
李盼娣下意识用手臂去挡,可水桶太重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重的东西,没来不及躲,还是被打痛了,捂着手蹲了下来。
李水根冲过来指着她的头骂骂咧咧:“狗杂种,尼玛逼的,这副样子装给谁看?刚要不是村长在,早打死你了,上次就叫你搞砸了,这次你要是再敢报警,我就弄死你妈。”
“一大早的还不做饭,磨洋工,干嘛呢。他妈饿死了,还不快去做饭。”
李盼娣下意识想你自己一个大男人不会做吗?
妈妈生病前是妈妈做饭,现在是她做饭,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成日里只知抽烟赌博喝酒,爸爸真是这么好当的吗?
可是如果她反抗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还是乖乖去做饭了。
……
做完饭,她偷偷给妈妈多盛了些菜和肉端进房间。
妈妈慈祥地看着她说:“刚刚你们吵架我都听到了,囡囡,要不你就去吧,在这里我也是拖累你,你又读不了书,至少去那边是个希望,万一能读书呢。”
李盼娣一言不发,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得到她,她从不会做这种春秋大梦,幻想馅饼从天而降。
“姆妈,你别管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李盼娣本准备下午去采茶,可今天的事一出,采茶的心情也没了。
她很想带着妈妈逃走,但是能逃到哪里去呢。
两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钱,要是到镇上,她倒是可以打工养活自己,但爸爸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她无法在家里待着,还是拿起背篓去采茶,刚出门又碰到了村长,这次却直接拉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跟着上去,村长说:“早上说的那个资助的人要见你,说要问你的意见,别被你爸听到了。”
李盼娣跟着村长到了家里,院子里停了一辆高级轿车,还有两个人站在车旁,竟是前晚在大槐树下,遇见的那两个神仙似的人。
为什么觉得他们神仙呢?
因为他们的衣服太过华丽了,就连镇上的人都不会穿得像他们这么好。
村长很自觉避退了,只留了他们三人在院子里,周围有几个黑衣人,穿着气派的西装。
李盼娣一个农村女孩哪儿见过这阵仗,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了,身体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沈明盏走上前去说:“我姓沈,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他上下扫视了一眼,抬手扶起李盼娣的下巴,李盼娣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
那日灯光昏暗看不清脸,以为是灯光作用,可如今这大白天,沈明盏觉得她与沈宝璐更像了。
惊讶的同时,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有念头一闪而过,DNA检测会不会出问题,她也许就是他妹妹呢。
他不自觉有些哽咽,眼眶发红,李盼娣看他这样子,很是奇怪这么好看矜贵的人,怎么看了她就要哭,上次也是这样。
他发现女孩的身体很瘦弱,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她便皱眉喊叫,他卷起她的袖子,这才发现左小臂上有一大片淤青。
他忍不住想当时妹妹就是这样被打的吗?
这才是一片伤痕,如果像村民口中说的那样浑身是伤,还怀着小孩,她该有多痛。
他开口心疼问:“痛吗?”
李盼娣摇头:“还好。”
她还沉浸在沈明盏好听的声音和贵气当中,他身后传来啧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前些天,见我们的时候,胆子不还挺大的,这会儿就吓得发抖了?”
李盼娣不敢吱声,低下了头。
这个男人虽然举手投足一样贵气,但比眼前这位凶多了,上次见他就是如此,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
沈明盏转头轻斥:“你吓到她了。”
“我们没有恶意,村长应该同你说了,我们想带你走吧。”
李盼娣猛一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两人,惊讶道:“是你们想带我走?”
沈明盏点头:“我长话短说,我们已经了解了你家里的情况了,村长对你父亲的那套说辞是我们想好的,尽快用一笔钱解决你父亲,你才可以马上离开。”
他顿了下:“实际情况今后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资助你完成大学学业,你跟我们去京市。”
李盼娣一惊,京市,她只在书本里看见过。
“没有所谓的照顾老人,只是你需要假装我的妹妹沈宝璐,至于冒充的时间我还没想好,左右我都要资助你这些年,走一步看一步,你仔细考虑下要不要和我们走?或者说你还有其他条件尽管提。”
李盼娣一脸震惊,这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怎么会轮到她?
她稳住呼吸问:“沈宝璐是那个王家媳妇吗,为什么是我?”
沈明盏说:“你同她长得很像,年纪也相仿,她小时候走丢了,我的家人已经承受不起她去世的痛了,所以想请你假扮她。”
原来是因为脸……
“这是我妹妹沈宝璐。”
李盼娣接过相片,她见到沈宝璐的时候她已经十三四岁了,她并不觉得两人像,这张照片看起来更小,像是七八岁,可是这小时候的容貌,还真是像极了她。
原来她们两人的缘分从样貌就开始了。
如果是这样,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她暂时借一下她的人生,真的可以吗?
当下,她脑子很乱,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她遇到这些大事,还是会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做。
即便妈妈不生病,她去读杭师大都要鼓足勇气,因为她连云林镇都没出过,更遑论去杭城。
可如今竟然要去比杭城更大的首都京市,内心更是慌乱,她不敢,甚至一瞬间生出退缩的心情。
她脱口而出:“如果被我爸爸知道,只要资助的钱被他挥霍完,无论我在哪里,他都会来找的,我和妈妈摆脱不了他。”
陈行砚低头,头一次耐心地同一个小孩讲:“这就是为什么你是童养媳过去的,一份足够多钱的彩礼,买断你的人生。”
李盼娣这才恍然大悟,可又激动地说:“可我妈妈怎么办,可以把我妈妈也一起带走吗?她需要治病,需要钱,如果…如果两位哥哥肯借给我,等我去城里打工会还给你们的。”
陈行砚低头看了眼瘦骨嶙峋的女孩,竟是个孝女,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老母亲。
沈明盏拍了拍李盼娣的肩膀:“别担心,我们考虑到了,京市有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你可以带她走,我来安排疗养院,不过既然你假扮我妹妹,今后你与你母亲就要少见面了,所有都由我们来安排,并且你母亲要断了这里的联系。”
李盼娣听沈明盏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蹦天书,如梦如幻,狠狠地掐了自己小臂两下,直到痛感传来,才发觉不是梦。
她喃喃道:“你们…你们给我的这些我无以为报,只是假扮别人而已,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我妈妈的病和我读书要花很多钱。”
陈行砚冷笑一声,眉眼间有几分淡漠。
“给你一晚时间考虑,同意的话,三天之内我们会把你带走,至于其他,你就当给宝璐在天显灵,报了你烧纸钱的恩吧。”
李盼娣木讷点头,出了院子。
沈明盏看着李盼娣的背影还在担忧,叹了口气:“大哥,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
陈行砚顺手点了支烟,抽了一口,烟雾顺着嘴角轻飘飘飘散,他也顺着沈明盏的视线看过去,神色晦涩不明:“她会同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