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如此,还是在鄱阳湖畔对阵陈友谅之时。
察觉朱元璋的威压,郭嘉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他端起茶盏,如春风拂过般化解了这股气势,淡然道:“朱老不必紧张,今日只是闲聊。”
“哈哈,是,闲聊,纯属闲聊!”
朱元璋恍然回神,笑着掩饰过去。
随后,郭嘉似随意问道:“看来朱老在朝中颇有分量啊。
主公那等惊世之策,竟能直达天听,迅速推行天下。”
此话一出,朱元璋眼神微凝,见朱英似有疑惑,他立刻笑道:
“咱不过是在太子面前有点薄面罢了。
早年进学,与宋先生是同窗。
太子又师从宋先生,自然对咱客气些。”
见朱英神色缓和,朱元璋暗自松了口气,悄悄拭去额间细汗。
接着又补充道:“洪武一朝,太子的地位独一无二。
咱只需说动太子,其余自然水到渠成。”
见郭嘉面露了然,朱元璋终于放松了些。
比起朱英,这个与鬼才同名的谋士实在棘手。
此刻他甚至想尽快脱身,却又懊恼自己平日总留到深夜——如今天色尚早,贸然离去反而惹人生疑。
那郭姓的年轻人,仿佛浑身都长满了心眼子。
若被他察觉端倪,先前的筹谋只怕会付诸东流。
看他正要开口,朱元璋急忙打断:“郭先生对咱的建议有何看法?如今天下太平,学王莽、曹操的手段,比动刀兵更稳妥些。”
“眼下朝堂上日月同辉,太子手中权柄不输皇上。
若能投效东宫,来日便是开国元勋。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郭嘉闻言挑眉轻笑,竟与朱元璋热络地论起谋略之道。
二人谈得兴起,坐在一旁的朱英只管低头饮茶,默不作声。
日影西斜,明月高悬。
朱元璋起身告辞时,竟有些恋恋不舍。
待那黑漆大门在身后合拢,他暗自长舒一口气——这郭嘉当真难缠,那双桃花眼似能洞穿人心,好几次都险些看破他的伪装。
马车碾过青石板,朱元璋指尖轻叩案几,眸中寒光乍现。
绝不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谋士毁了大计,即便是孙儿倚重的臂膀也该除掉。
他想起当年杀李善长时又何曾手软?相权在握的开国功臣,说斩便斩了。
“蒋瓛!”
“臣在。”
“去查清今日宅中那个郭嘉的底细,等他落单时——”
话音戛然而止。
朱元璋皱眉掀开车帘,发现侍卫竟未应声。
蒋瓛手握长刀,肃然立于车厢前。
不远处官道旁静静停着一辆独特的四轮马车,似已等候多时。
“来者何人?”
蒋瓛厉声喝道。
车帘轻启,只见一位身着白色狐裘的病弱青年缓步下车,拦在朱元璋面前。
苍白面容在月光下更显清癯。
“郭先生深夜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朱元璋冷声问道。
郭嘉掩唇轻咳数声,笑意从容:“咳咳——若今夜不来,只怕明日草民就要去锦衣卫诏狱做客了。”
听闻此言,朱元璋神色骤变。
未及开口,却见郭嘉突然正衣冠,行大礼:“草民郭嘉,叩见洪武陛下!”
“大胆!”
朱元璋眼中杀机迸现,“既知朕的身份,还敢前来送死?”
郭嘉不疾不徐道:“临行前告知主公,此行是为与陛下商议篡位之事。
若两时辰内未归……不知明日陛下还能见到主公否?”
“狂妄!”
蒋瓛怒喝一声,绣春刀寒光乍现,刀锋在郭嘉颈前半寸戛然而止,削落几缕发丝。
面对森冷刀刃,郭嘉凝视朱元璋双目,嘴角勾起从容笑意:“看来在下猜得不错。
主公年方十八,身世成谜,又有’英’字玉牌随身……”
“莫非正是早逝的太子嫡长子——虞怀王朱雄英?”
郭嘉话音刚落,蒋瓛握刀的手猛地一颤。
锋刃顺势向前滑去,在郭嘉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郭嘉微微后仰避开刀刃,轻笑道:”这位可是锦衣卫指挥使?难怪黑冰台曾报,他们追踪陛下时屡遭锦衣卫阻拦。
“
“但素来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却处处留手,想必是阁下授意?”
他将刀刃轻轻推开,继续道:”不知名的指挥使大人,可否先收起这柄刀?”
“依在下之见,主公的身份正是经阁下之手查明的吧?”
蒋瓛闻言色变,踉跄后退:”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郭嘉莞尔:”不过颍川一介浪子罢了。
“
他转向朱元璋:”陛下不愿与在下详谈吗?此前布局多有疏漏,唯有在下能为陛下补全。
“
朱元璋沉吟良久,终于抬手示意。
郭嘉展颜而笑,攀着蒋瓛的肩膀费力登上马车。
车帘垂下,朱元璋直视郭嘉:”先生且说,咱有何疏漏?又为何替咱隐瞒?”
郭嘉四下摸索,未见酒壶,遗憾道:”先答第二问。
“
“蒙主公厚爱,在下所有皆拜其所赐。
“
“为主公理想竭尽所能,正是谋士本分。
“
“陛下可知,主公立志要做千古一帝。
“
“既有万全之策能成全主公,又无损其名节,在下何乐不为?”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你是愿助咱圆这场戏?”
郭嘉颔首:”正是。
但需知陛下全盘谋划,以及…如今几人知晓主公身份?”
朱元璋思索良久,终是对这位鬼神莫测的谋士放下了戒心。
仅仅相识一日,他便能洞悉自己的全部底细,连同朱英的背景也一并看穿。
在最紧要关头主动前来觐见,为自身谋得一条生路。
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朱元璋此生仅见过一人具备。
青田刘伯温。
当年正是采纳了刘伯温的计策,他才赢得鄱阳湖那场关键战役。
如今他决定再次信任爱孙麾下的这位谋士。
相信眼前与三国鬼才同名的郭先生,能助自己完成打造千古一帝的伟业。
待朱元璋详述完毕,郭嘉略作思索,从容进言:
“陛下此计有三处破绽。
“
“其一,纵使少主入主东宫,亦难保不与圣颜相见。
无论是陛下刻意支开少主,抑或偶然相遇,都会 ** 功败垂成。
“
“其二关乎太子殿下。
依陛下所言,少主容貌与先太子妃有八分相似。
东宫旧人多曾面见太子妃,一旦流言四起,以少主之缜密必深究到底,终究会露出破绽。
更何况东宫尚有侧妃与三位皇孙,他们见到少主时恐怕难掩异色。
“
朱元璋闻言心头一震。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竟有如此多疏漏。
确实,自己未能认出皇孙只因淡忘了儿媳相貌。
但东宫之中,岂会人人皆忘?
念及此,他不由冷汗涔涔,急切追问:
“第三处何在?”
“其三在于少主本身。
陛下算尽众人,却忽略了少主的感受。
即便诸事顺遂,当 ** 大白之时,以少主性情,将如何自处?”
朱元璋听完郭嘉剖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朱元璋素来专横独断,就连最疼爱的儿子朱标,也是在朱英的暗示下才察觉异常。
处理事务时,他完全没注意到朱英的态度变化。
经郭嘉点醒,他猛然惊觉,急忙问道:”依先生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连朱元璋自己都没发现,他对郭嘉的态度已从猜忌转为倚重,连称呼都不自觉地换成了”先生”。
郭嘉抚须轻笑:”陛下无需忧虑,此事宜缓不宜急。
只需在适当时机配合臣的安排即可。
“
“好!全听先生安排!”朱元璋爽快应承。
见皇帝答应得痛快,郭嘉终于露出笑意:”既如此,臣先行告退。
“说罢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朱元璋准备好的封官之言尚未出口,就见马车已辘辘驶向朱英府邸。
他望着远去的车影沉默不语。
“陛下?”蒋瓛轻声呼唤许久,才将出神的 ** 唤醒。
见主子回神,蒋瓛试探道:”关于彻查郭嘉的事……”
“不必了。
“朱元璋摆手示意启程。
蒋瓛不敢多言,翻身上马时暗自骇然。
那位郭先生竟能让人有种被彻底看透的寒意。
经历过洪武三大案的他本看不起文人,此刻才明白真正的谋士何等可怕——确有一言兴邦之能。
车轮碾过宫道时,郭嘉已踏着月光回到城郊小院。
“非要连夜商议吗?耽搁几日又何妨?”朱英迎上前埋怨,字字透着关切。
郭嘉掩唇轻咳,眼中含笑:”早些定下方略,才好为主公绸缪未来。
“
“眼下我已与朱老取得默契,主公可愿听我道来?”
“甚好,去书房细说。”
朱英的心思被轻松引向篡位之谋。
原先郭嘉外出的真实目的,就此隐没在茫茫夜色之中。
书房内,烛火轻响。
豆大的灯焰摇曳不定,映照着主臣二人的面容。
待郭嘉陈述完毕,朱英抚摸着光洁的下颌问道:
“依你之见,行篡位之事更为稳妥?”
“然时日渐迫,若入太子府谋划,明年太子便将晏驾。”
“一年光景恐难跻身高位,反要背负谋逆恶名。”
“此事看似有百弊而无一利?”
面对质疑,郭嘉从容笑道:
“主公无需多虑。
若决意行此权臣之道,我自有延寿之法。”
“成败全系于主公进展。
此计妙处,在为主公留足起兵 ** 的余地。”
“不过多添一道保障,于原定大计丝毫无损。”
这番话让朱英面露恍然:
“既如此,便依先生之计。”
“但入太子府亦需寻个良机。”
见主公决断,郭嘉倍感欣慰。
他捻须轻笑:
“主公毋须着急,静观其变为上。”
“我当与朱 ** 商,择最佳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