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主公依计而行便可。”
这番玄奥之言并未惹朱英不悦。
作为系统所出的谋士,郭嘉自有其行事风格。
但其忠心,毋庸置疑。
多年相处,朱英早已习惯这般言语机锋。
遂摆手笑道:
“便依卿策,静候佳音。”
“夜已深,早些安歇。”
“切记不可饮酒。”
郭嘉正欲应答,听闻末句顿时颓然。
失了醇酒滋养,他精气神尽泄,草草拱手便踉跄离去。
朱英望着郭嘉失落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他绝不允许郭嘉重蹈前世覆辙,整日醉酒颓废,仅留下一纸十胜十败论便与世长辞。
在朱英的掌控下,郭嘉必须尽心竭力效忠到老。
待到白发苍苍时,再论逍遥自在也不迟。
近日来应天府风平浪静。
最引人瞩目之事莫过于府试开考。
这场三年一度的科举盛事,是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唯一契机。
朝廷上下对此尤为重视。
毕竟栋梁之才,乃国本所在。
任何细微疏漏都可能酿成巨患。
正因如此,刘三吾近月来废寝忘食操持考务。
然而天不遂人愿。
放榜之日,应天府衙前哗然四起。
“这…这如何可能?”
“榜单之上怎尽是南人?”
“莫非我北方文运已绝?”
“天道不公!考官不公!”
“走!去击登闻鼓!”
【作者火力全开码字中,金銮殿上风云突变。
朱元璋怒不可遏地将御砚掷向阶下。
“刘三吾!尔该当何罪!”
往日威严的主考官此刻匍匐在地。
任由砚台擦过耳际,在玉阶摔得粉碎。
满朝朱紫噤若寒蝉。
“五十余名进士皆出江南,莫非大明江山只剩半壁?!”
天子的怒吼震彻殿宇。
群臣垂首,脊背生寒。
这抡才大典的纰漏,直如雪覆心头。
“陛下,老臣愿以性命起誓,本次科举考试绝无舞弊之事!”
一个坚定的声音突然在朝堂上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跪在地上的刘三吾挺直身躯,神色肃然地向朱元璋禀报:
“朝廷选才,试卷均经糊名誊录,考官所阅皆为朱笔抄录之卷,凡有记号、污渍或暗示者,皆被淘汰,绝无作弊可能!”
“恳请陛下明鉴!”
“你——”
朱元璋闻言勃然大怒,右手颤抖地指向殿下的刘三吾。
他何尝是在质疑舞弊?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此处!
无论是否舞弊,如今张榜公布的录取名单中,五十一人全是南方士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论是何原因导致如此极端的结果,这场科举已然将南北学子推向对立。
而朝廷,恰恰成了最不堪的一方。
若处理不当,南北士子必有一方与朝廷离心离德,这对大明江山无疑埋下巨大隐患。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不再理会跪地的刘三吾,转而看向几位尚书:“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登闻鼓已响,此事必须尽快妥善解决,否则朝廷取士何以服众?”
面对朱元璋的逼迫,几位尚书亦感棘手。
他们岂会不明白其中利害?然而事已至此,任何补救之策都显得苍白无力。
见众人沉默,吏部尚书詹徽硬着头皮上前奏道:
“陛下,依臣之见,不如重新审卷,再取北方学子五十一名。”
“此后科举分设南北榜单,或可平息纷争?”
几位尚书闻言暗暗皱眉,这法子虽非上策,却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然而刘三吾却猛地抬头,断然否决:
“詹尚书万万不可!”
“南方学子因天下太平日久,学识本就高于北方,岂能强行平衡?”
“此举对南方学子是否不公?”
“况且科举放榜后,中第者的文章皆要刊印颁布。”
“明眼人一看便知南北举子差异,岂非更添纷争?”
詹徽瞪大眼睛望着刘三吾,目光中满是无奈。
他暗叹自己分明在替对方解围。
听完刘三吾的解释,众人也意识到此非良策。
然而此刻谁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暮色渐沉,宫灯初上。
朱元璋不耐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明日定要拿出章程!”
“实在不行,就依詹卿所言分设南北榜。”
见天子面露愠色,五位大臣相继告退。
唯余刘三吾直挺挺跪在奉天殿内。
“你……哼,随咱来!”
瞧见刘三吾那副宁折不弯的倔强模样,
朱元璋气得直喘粗气。
他深知以刘三吾的为人,决不会在科场徇私。
但此事实在过于蹊跷。
若最终难以平息天下士子之怒,
少不得要让刘三吾背负舞弊恶名。
此刻他只盼着自家贤孙能化解这场危机。
匆匆赶至城外宅院,
朱英放下茶盏,讶然望着突然造访的二人:
“二位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他望了望檐外月色,确认已是掌灯时分。
敏锐察觉祖父神色凝重,刘三吾面如死灰,
不由问道:“发生何事?”
朱元璋重重叹息,狠狠剜了刘三吾一眼:
“这回我与老刘怕是难逃劫数。”
遂将贡院 ** 细细道来,
尤其详述北方学子击鼓鸣冤之事。
言毕忧心忡忡道:
“如今礼部危如累卵,若咬定科场无弊,恐寒了北方士子之心。”
“但若增录北方考生,朝廷非但要背负舆论指责,落第的南方学子更将怨气难平。”
“如此局面,实属两难。”
朱元璋说到此处,抬眼望向朱英,目光中带着期待:
“英儿可有良策?”
听罢朱元璋所言,朱英轻抚下颌,沉默不语。
他心中已然明了——
这分明是史书记载的南北榜案。
太祖执政生涯中罕见的败笔。
此例一开,科举分南北取士的惯例,必将深远影响大明未来的朝堂格局。
思忖片刻,朱英屈指轻叩案几,突然发问:
“朝中诸公是何主张?”
朱元璋苦笑无言。
侍立一旁的刘三吾面色发青,低声答道:
“廷议欲另设副榜,补录同等数额北地考生。”
“然则科举大典岂容儿戏?若因地域之异便特设恩科,南方士子岂能心服?”
闻听此言,朱英顿觉恍然。
这正是史料记载的处理方式——
仿后世分区划线之制,增开北榜取士。
念及此节,朱英下意识摇头:
“此计拙劣至极。”
朱元璋眸光骤亮,急探身追问:
“此话怎讲?莫非另有良方?”
见老者急切之态,朱英莞尔调侃:
“往日未见老爷子这般上心,看来事关礼部要务,果然不同。”
朱元璋一怔,方才想起自己尚顶着礼部侍郎虚衔。
索性顺水推舟道:“分内之事,自然关切。”
“快说说为何南北分榜不妥?”
朱英正色道:
“此策不过扬汤止沸。”
“看似保全了北地体面,实则埋下祸根。”
“这将在南北学子心中刻下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日后两地学子同朝为官,必因地域之分而互相牵制。”
朱英思绪飘向明末那场声势浩大的党争。
世人皆言党争源于书院林立,致使各地官员结党营私。
然其根源,实则埋于明初的南北榜案。
饮尽杯中茶,朱英抬眼望向朱元璋。
“若要解决问题,必须追本溯源。”
“为何南北学子的学问差距如此悬殊?”
刘三吾从容应答。
“南方久享太平,北方连年战乱。”
“故南方学子无论家境环境皆胜北方,学问自然更胜一筹。”
“正是如此!”
听刘三吾道破南北榜案的 ** ,朱英暗自感叹。
洪武初年,朝堂之上皆非庸才。
即便是被朱元璋当作替罪羊的刘三吾,也能看清事情本质。
听完解释,朱英转向朱元璋。
“这便是症结所在。”
“此乃根本矛盾,不会因朝廷一纸政令而改变。”
“若贸然推行南北榜,只会加剧南北学子的对立。”
见朱元璋不以为然,朱英取出两只茶盏。
“若将此二盏比作南北考生。”
“南盏未经战火,晶莹剔透,纹饰精美。”
“北盏饱经风霜,更重实用。”
“若有客来选,必先相中南盏。”
“但北盏不服,客为安抚,只得同购。”
“南盏会视北盏为凑数之物。”
“北盏亦鄙夷南盏华而不实。”
朱英将两盏缓缓举起。
“当二盏共置一茶盘,会如何?”
在朱元璋注视下,他松手任两盏相击。
茶杯在瞬间碎裂,瓷片散落桌面。
茶水沿着木纹蔓延开来。
“这便是结果。
“
朱英拭净双手,望着惊愕的二人淡然开口。
“两盏杯如此,两方人亦然。
“
“南方士子认定北方人凭闹取胜,窃取功名。
“
“日后相处时,自会流露轻蔑之色。
“
“北方儒生则以为战乱历练使其护佑南方安宁。
“
“仿佛南人亏欠他们一般。
“
“当这两种念头在庙堂相遇,诸君以为他们会秉公处事,还是因私怨争执?”
朱英的话语如惊雷贯耳。
朱元璋与刘三吾豁然惊觉,看似公允的南北榜背后竟暗藏如此祸端。
熟知史册的二人深知党争之害——唐文宗曾叹”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王安石变法亦亡于新旧党争。
想到自己险些酿成大错,朱元璋冷汗涔涔,一把攥住朱英衣袖:”快说!你有何良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