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不识得甚么圣姑威势,只记得林旋说的”绝色无双”。
她出身扬州瘦马,深谙为妾之道。
彼时扬州瘦马分三等:上者习琴棋书画,兼通媚术;中者学记账管家;下者专攻女红庖厨。
皆备闺阁之术。
明清时期,这类营生颇为兴旺,繁华如扬州有专人 ,即便小地方或烟花之地也会栽培些类似的人才,蝶舞便是在这般境遇中成长起来。
林旋从未轻视过蝶舞,以她的才情,若搁在现今,经经纪公司栽培,跻身顶流绝非难事。
可蝶舞始终难消心中自卑,虽偶生妒意,更多却是忧心林旋变心,又惧正室难以相处。
林旋那把刻有”蝶”字的宝刀曾令她雀跃多日,而今欣喜渐褪,不安再度蔓延。
深谙人心的林旋敏锐察觉她的情绪,宽慰道:”既已安排妥当,明日一早同去便是。
今日且陪我练刀,我既’蝶恋花’,你这岂能闲置?”
宝刀稀罕,陆炳赠予一把已属难得,第二把再无可能。
林旋只得请洛阳巧匠为蝶舞量身打造一把””。
闻听此言,蝶舞唇边浮起浅笑。
与蝶恋花皆为词牌,相映成趣。
更妙的是林旋持蝶恋花,而她执——每每思及此节,总叫她心潮澎湃。
翌日破晓,二人同赴绿竹巷。
城东的绿竹巷翠竹成荫,风过簌簌,清幽雅致,与浮华洛阳恍若两个世界。
大隐隐于市,这位果然是个中高人。
蝶舞赞叹:”好个清雅去处,居此者必非俗客。”
“姑娘此言差矣,老篾匠一介凡夫,当不起这般夸赞。”
沙哑嗓音响起,只见白发老者正编竹筐,锈迹斑斑的柴刀轻挥,竹片即成篾条。
巧手翻飞间,精致竹筐渐成形。”公子要买筐?”
林旋冷笑:”毛刺扎手,老人家年岁虽长,手艺却糙。”
绿竹翁沉声道:”既非买筐,请回吧。
老朽性情乖张,专会得罪人。”
“非也。
偶得琴箫合奏曲谱一卷,闻说绿竹翁琴艺超群,特来求证是真才实学,还是欺世盗名。”
对这种喜摆架势之人,唯有以更高姿态应对。
若是任盈盈亲至,看在她麾下兵马的份上尚可容让,区区老翁何必装腔作势。
绿竹翁本不欲理会,奈何痴迷音律,终是按捺不住。
冷然道:”公子好大口气,且让老朽见识何等仙乐。
年轻人莫要狂妄。”
“若你能奏出琴曲,这些竹筐我百两一个全包。”
“若不能,筐与柴刀尽归公子。”
接过曲谱,绿竹翁调试瑶琴。
初时尚能成调,后愈显诡谲。
铮然两声,琴弦接连崩断。”此谱蹊跷,竟难以参透!”
“可服气?”
绿竹翁皱了皱眉:“让我试试这首箫曲。”
悠扬的箫声从竹林间飘出,起初婉转动人,渐渐低回至不可闻,最终戛然而止,发出刺耳的杂音。
他摇头叹道:“公子可是来寻衅的?这般低音怎可能奏出?琴箫谱并非伪作,但创曲之人定在戏弄世人。”
“你力不能及,不意味着他人不行,莫要妄自尊大。”
“竹翁,将曲谱递进来,由我试奏。”
帘后传来苍老话音,显是任盈盈不满下属 ,欲挫林旋锋芒。
林旋欣然应允,任绿竹翁取走曲谱。
琴音很快响起,初时与绿竹翁所奏相仿,而后音阶渐高,竟如履平地般从容攀升。
林旋向蝶舞示意,玉箫声起,与琴韵交织相融。
琴音忽转铿锵,似金戈交错,箫声却依旧清雅。
片刻后琴调亦柔,二者忽高忽低,骤然间如七八琴箫齐鸣,繁复变幻中每个音符皆清晰悦耳。
曲调再变,箫声主领,琴音点缀,箫音愈拔愈高。
铮然一响,万籁俱寂,唯余竹影摇曳清风。
林旋击掌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实乃不虚此行。”
【余音散去,绿竹翁恍然惊醒:“老朽有眼无珠,竟将神谱认作儿戏!”
说罢竟挥爪自剜双目。
林旋闪电般扣住其腕:“前辈何必?在下仅为觅得知音合奏,今得聆仙乐已是大幸,若见血光反辱此曲。”
绿竹翁连运内力竟难挣脱,惊觉林旋三丈外瞬息而至,武功深不可测,厉声道:“你究竟何人?”
“林旋,字平之。
可否引见抚琴前辈?”
“果然包藏祸心!老夫纵死不让你扰她!”
绿竹翁暴起劈掌,林旋左手疾点其“劳宫”
要穴,未及近身便已受制。
绿竹翁心头一震,立刻翻掌反手拍向林旋面颊,招式变换迅疾,显出其深厚的武学造诣。
他快,林旋更快,指尖一转,正对其手背的“二间穴”。
无奈之下,绿竹翁连连变招,瞬息间换了十余式,林旋只守不攻,手指始终对准其掌心必经穴位,变招之快、认穴之准,后发先至,以静制动。
二十招过后,林旋骤然提速,一指点中绿竹翁掌缘的“前谷穴”,对方手臂一软,无力垂下。”如何?现在可否引见那位琴师?”
林旋含笑问道。”除非我死——”
“林公子请进,竹翁,不得无礼。”
任盈盈出声打断。
林旋瞥了绿竹翁一眼,携蝶舞步入小院。
竹舍内桌椅几榻皆为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图,笔势淋漓,森然挺秀。
斗笠女子端来碧绿茶汤:“请用茶。”
林旋接过饮尽,赞道:“好茶。”
“妙在何处?”
“佳人奉茶,自是绝品。”
“公子不怕茶中有毒?”
“若想害我,何须费此周章?调集人手围剿岂不更便?”
“那太麻烦,不如直接了断痛快。”
“人生本就险中求趣,我赌你不会行此下策。”
“为何?”
“我对你有价值,不是吗?”
“有何价值?恶客上门,自取 。”
“那为何还不动手?”
“我要活捉你,查清你如何知晓我身份,顺便问问辟邪剑谱下落。”
蝶舞听得茫然,忍不住插话:“武林高人……都这样说话?”
林旋笑道:“非也,只是主随客便。
任姑娘,可否摘笠一睹芳容?”
“登徒子!已有佳人在侧犹不知足。”
任盈盈冷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亦 。”
“那便成全你!”
寒光乍现,任盈盈双短剑如电刺出,剑身薄如蝉翼,招式诡谲难测。
林旋侧身闪避,未拔兵刃,反以初学的九阴神爪相迎。
任盈盈身若飞絮,剑走偏锋,虚实莫测;林旋爪锋凌厉,五指贯劲,破空如裂帛。
九阴神爪经黄裳锤炼,乃《九阴真经》至绝武学,招招直取要害。
林旋虽是初学九阴神爪,但威力已然惊人。
辟邪真气赋予他惊人速度,双爪快如闪电,招式虽属正道,却比那九阴白骨爪还要凌厉几分,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两人激斗二十余招后,任盈盈挺剑直刺。
林旋后撤半步,突然灵机一动,右手双指轻巧夹住剑尖。
这手法并非正宗灵犀一指,而是他近日修炼九阴神爪时,手掌愈发坚韧,便融会贯通,模仿陆小凤的招式自创而成。
论眼力手速,林旋已达顶尖水准。
结合九阴神爪的指劲与灵犀一指的神韵,这套新创指法确有独到之处。
只是初创未久,破绽难免。
若对上岳不群这等高手,怕是会被当场削断手指。
任盈盈见宝剑被夹,素来沉静的她也不禁愕然。
就在她分神之际,林旋左手弹出一枚骰子,将她的斗笠击得粉碎。
斗笠下露出一张绝世容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饶是林旋见过无数 ,此刻也不禁为之屏息。
眼前的任盈盈冷若冰霜,目光锐利似箭。”这招’灵犀一点通’,不知任姑娘以为如何?”
“雕虫小技。”任盈盈冷笑。
林旋晃了晃夹着的宝剑:”对旁人或许无用,遇见知音人却能无往不利。”
任盈盈倏地抽回长剑,再度刺来。
林旋眼疾手快,又一次夹住剑锋,无名指轻巧一拨,竟将她附在剑上的内力尽数卸去。”公子身手不凡,此来莫非是要替天行道?”见难以取胜,任盈盈话锋一转。
林旋松手解释:”携家眷出门,岂是为了打打杀杀?此行只为寻人合奏笑傲江湖曲,遇见姑娘实属巧合。”
“当真?”任盈盈显然不信。
她身为日月神教圣姑,身份隐秘非常。
这时蝶舞上前,将华山之事娓娓道来。
提及寻找乐师合奏之事,却不提如何得知任盈盈身份。
任盈盈静心聆听,对这位谈论音律的女子颇有好感。
任盈盈为蝶舞斟了杯茶,娇嗔道:”傻丫头生得这般标致,怎么被这小子哄住了?罢了,看在妹妹情面上,今日之事暂且作罢。
林公子既已如愿,请回吧。”
“琴箫和鸣堪称绝响,如此仙音岂能只听一回?今日冒犯佳人,实在罪过。
这卷曲谱权当赔礼,告辞。”林旋留下琴谱,携蝶舞翩然而去。
望着林旋远去的背影,任盈盈轻声道:”向叔叔,您看此人意欲何为?”
吱呀轻响,一位白袍长者从侧门转出。
但见他须发花白,双目炯炯有神,正是天王老子向问天。”着实蹊跷。
林旋被青城派灭门前不过是个寻常纨绔,武功才智皆无过人之处。
传闻衡阳城中,余沧海与木高峰争夺林平之时误伤了他。
谁知数月后竟脱胎换骨,更名换姓再现江湖。”
向问天抚须沉吟:”武功精进尚可用辟邪剑谱解释,可那智谋心性怎会判若两人?难不成剑谱里还记载着 秘诀?”
任盈盈闻言颔首,随手翻阅琴谱时忽见末页题着四句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前两句讽喻繁华虚相,后两句咏叹梅韵幽香。
诗句虽出自林家先贤,却与林旋毫无瓜葛。
任盈盈眸光一闪:”向叔叔近日可是要去西湖梅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