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生向丁坚使个眼色。
不多时,一个矮胖秃顶、满身墨渍的老者提着巨笔走来。
这是排行第三的秃笔翁,痴迷书法,写秃千管笔,颇有二王遗风。
林旋当年读书时,最欣赏这位勤能补拙的秃笔翁。
若无歧路,未必不能成一代大家。”听说今日来了两位贵客,一个有名画,一个有棋谱,不知可懂书法?”
秃笔翁开门见山。
林旋取出一卷字轴:“在下不谙书法,倒收藏了些前人手迹,请三庄主过目。”
展开手中卷轴,只见纸上墨迹如蛟龙翻腾,笔势纵横之间似有绝世高手踏雪无痕,虽疾如闪电,却自带三分清雅气韵。”真品!确系张旭真迹!”秃笔翁双目圆睁,喘息粗重如斗牛场上的猛兽。
若非多年习字养出的静 夫,此刻怕是要当场癫狂。
向问天不动声色地摆开棋局,黑白子果然禁不住 。
江南四友交换眼色,终究还是按原先的打算以武决胜,规矩倒是宽松得很。
江南四友中属黑白子最为机敏,暗使眼色命丁坚先行试探。
这位”一字电剑”当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直到遭遇大敌险些丧命,被江南四友所救才收敛锋芒,在梅庄做了仆役。
要论快剑,除却黑木崖那位,林旋自认无人能及。
丁坚的剑光在旁人看来迅若雷霆,于他眼中却慢似幼童嬉戏。
只见剑光乍现,满室银芒耀目——这不过是借助光线变化的障眼法,对深谙千门幻术的林旋全然无效。
林旋此刻扮作沈浪模样,招式间自然要保留几分。
丁坚不知底细,将剑法催到极致,虚晃五招方才突刺。
剑锋及体刹那,却见林旋信手一拨,精钢长剑便铛啷坠地。
施令威见状抢攻,大刀舞得密不透风。
谁知同样在兵刃临身之际,被林旋轻描淡写捏住手腕,钢刀应声而落。
接连折损两员大将,江南四友与向问天俱是暗暗心惊。
丹青生挺剑而出,”白虹贯日””春风杨柳””腾蛟起凤”三式连环。
林旋屈指轻弹剑脊,逼得他慌忙撤招,转而使出三道凝而不散的剑圈缓缓推进。
清越剑鸣声中,林旋长剑出鞘,口中吟诵《观沧海》。
每句诗韵皆化作一道凌厉剑光,沧浪剑意与诗意浑然天成。
少年剑客衣袂翻飞间,那张俊逸面容更添几分不羁 。
林旋与令狐冲比剑时悟出这几招剑法,为假扮沈浪又加以改良,虽不及沈浪的沧浪剑法精妙,却已属上乘功夫。
剑锋自光圈左侧斜挑而出,恰在丹青生招式转换间隙刺入。
连番比试让林旋窥得独孤九剑精髓,应对丹青生时如臂使指,剑势飘逸难测。
丹青生连攻十三招皆被后发制人,最终弃剑认败。
接着上场的是擅使判官笔的秃笔翁,其武学源自名家字帖,却因独 索而难臻化境。
那支缠着墨毫的判官笔全无兵刃煞气,平日以特制药墨伤敌留痕。
今日见林旋武功高强,秃笔翁未敢造次,规规矩矩出招试探。
他的石鼓打穴笔法拘泥于字帖形貌,哪及张翠山得张三丰真传的倚天屠龙功精妙。”大君制六合!”秃笔翁竟在激战间吟诗作态。
林旋朗声诵起《兰亭集序》,剑招随文意流转,时而如清溪映月,时而似高山仰止。
秃笔翁看得入迷,直至”一死生为虚诞”句时笔法尽破。
败阵的秃笔翁反喜形于色,挥毫泼墨题壁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那幅裴将军诗墨迹淋漓,尤以”如”字最具神韵。
见两位兄弟接连落败,黑白子拱手道:”沈公子剑术超群,老朽改比暗器如何?”
黑白子惯用的兵器是一副铁铸磁石棋盘和三百六十一枚黑白棋子。
那棋盘厚重坚实,能吸摄敌人兵器,漫天飞舞的棋雨更是武林一绝。
适才林旋连败四人,犹显从容。
黑白子武功虽胜过秃笔翁与丹青生,却也有限。
因约定比试不限兵刃,他决意与林旋较量暗器功夫。
却不知暗器正是林旋所长,其造诣仅在东方不败的飞针之下。”不知二庄主要如何比试?”
秃笔翁与丹青生紧张地望着黑白子。
他们深知黑白子的暗器功夫了得,但林旋深不可测,若再败北,张旭、范宽的真迹便要易主。”各执三十枚暗器攻防。
沈公子惯用何种暗器?”
“既庄主用棋,在下也用棋。
三十枚未免太少,不如各执一色?”
“好!看招!”
话音未落,五枚黑子已袭向林旋要穴。
林旋信手拈起白子,轻轻一弹。
白子击中黑子后借力跃起,又撞落另一枚,宛如冲天炮般连环进击。
这手”冲天炮”本是 高手徐大山的绝技,经师爷向闸北改良后更添精妙。
黑白子见所未见,惊诧间 三十子。
林旋不慌不忙掷出五子,顿时搅乱对方棋路。
转瞬间,十余枚白子化作小型龙卷,将黑白子攻势尽数化解。
三百余枚棋子尽归林旋掌中,竟凝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林旋双手翻飞,棋子排作三道长桥直取黑白子。
后者急运玄天指力破开棋阵,却不防一枚白子乘虚而入,轻轻点在他左肩,随后稳稳落回棋盘。”承让。”
“佩服。”黑白子眼中精光闪动,终是黯然认输。
三位庄主相继败北,为求至宝,只得央求黄钟公出手。
黄钟公本不欲应战,奈何兄弟恳切相求,又难舍广陵散 ,终是应允。
只是他向来谨慎,只许林旋独自前往。
向问天深知林旋的能耐,也不多言,悠然品着茶,静候林旋击败黄钟公的捷报。
经过一道长廊,眼前出现一座月洞门。
门额上”琴心”二字以蓝琉璃拼就,笔力雄浑,想必是出自秃笔翁之手。
穿过月洞门,一条幽静的花径蜿蜒向前。
两旁翠竹摇曳,卵石小路上爬满青苔,显见平日少有人至。
花径尽头,三间石屋静静矗立。
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挺拔参天,将四下映得幽暗阴凉。
步入室内,林旋见到了江南四友之首黄钟公。
这人约莫六十来岁,形销骨立,面颊深陷,活似一具骷髅。
寒暄几句后,两人交手过招。
黄钟公的武功颇为奇特,以瑶琴为兵器;林旋则取出一支珍藏的玉箫应战。
这支碧玉箫通体翠绿,吹口处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衬得玉色莹润欲滴。
这些日子任盈盈与蝶舞常以琴箫合奏,任氏的焦尾琴乃当世名器,蝶舞的玉箫虽佳却相形见绌。
林旋暗下决心要夺得此箫赠予蝶舞。
黄钟公右手轻拨琴弦,琴声乍起,琴尾已朝林旋右肩推来。
这路”七弦无形剑”的功夫甚是奥妙,以内力灌注琴音扰乱敌手心神。
对手内力若与琴音共鸣,便会不知不觉受其牵制。
琴音舒缓则招式迟滞,琴音急促则手忙脚乱。
然黄钟公的招式偏偏与琴音相反,琴声越缓出招越快,令人防不胜防。
这门音攻之法若得精深,未必不能达到”碧海潮生曲”乃至”天龙八音”的境界。
可惜江南四友误入歧途,即便武功最高的黄钟公亦未能得其神髓。
他的琴技虽炉火纯青,却过分拘泥形迹。
比起寻常乐师自是大家风范,但与任盈盈相比仍逊色不少。
这番差距不在根基技艺,而在心性修为——黄钟公终究弹不出那般逍遥意境。
音攻之术重在扰敌而非伤敌。
林旋运起冰心诀压制辟邪真气,仅以混元功从容应对。
任凭黄钟公如何催动琴音,始终难以撼动其心志。
林旋气定神闲,黄钟公却渐露焦躁。
琴声愈发激昂,最终七弦齐鸣,内力催至巅峰。
忽闻几声脆响,黑白子等人破门而入,只见黄钟公呆立当场,手中瑶琴七弦尽断。
林旋原对”七弦无形剑”抱有厚望,期盼见识如”碧海潮生曲”般的绝学,不料越斗越是失望。
到最后黄钟公心绪先乱,曲调既乱,招式自破,纵使使出”六丁开山”的杀招,也难敌固守本心的林旋。
这也是林旋高估了对方——若黄钟公真练就如此神功,当年又怎会被任我行一声长啸震晕?
望着断裂的琴弦,黄钟公颓然跌坐,黯然叹道:”沈少侠剑术之精,确为老朽平生仅见。
不想内力修为亦如此精深,实在令人钦佩。”
七弦无形剑这门绝学,在沈少侠面前竟如孩童把戏,黄钟公长叹道:“我们梅庄四友真是井底之蛙!”
“大庄主的功力远胜于我,只是晚辈修习炼神之术,才能抵挡琴音。”
林旋诚恳说道。
他内力修为尚浅,不过仗着心法玄妙罢了。
黄钟公闻言展颜,炼神秘法虽稀罕,倒也不足为奇。
得赠广陵散后,他欣然钻研曲谱去了。
其余三友见状心急如焚,待向问天欲离之际,忙上前挽留。
四人密议片刻,林旋便带着枕套前往地牢。
幽深的地道布满机关,棉絮填塞的暗门固若金汤。
任我行被囚禁于此十二载,每日与恶臭为伴,却将吸星 练至大成。
这枭雄目光如电,须发乌黑,一眼看破众人来意。
他佯装推拒,待四友讥讽再三,方才”勉强”应允。
狭小的囚室里,任我行挥动木剑试招。
剑气破空之声震得石室嗡鸣,显露出精深功力。
借着油灯掩护,林旋低声唤道:”岳父大人。”
锁链声响掩盖了私语。
任我行不动声色,却暗自打量这个自称女婿的年轻人。
脱困在即,更需试探此人深浅。
老丈人和女婿天生敌对,即便林旋是为救人而来,也得先过招分高下。
任我行身份尊贵,不屑先出手,摆了个起手势让林旋进攻。
林旋毫不客气,面对如此强劲对手,正是磨砺武艺的绝佳机会。
剑光乍现,林旋一剑直刺任我行肩膀,剑势如水,层层叠叠压向对方,正是击败丹青生的那招。
任我行大赞:“好!绝妙剑法!”
木剑反击,直指林旋左胸,攻势凌厉,守势严密。
任我行四肢铁链哗啦作响,如战鼓轰鸣,更添气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