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呼吸声似乎顿了顿。
路远身体瞬间紧绷。他以为她又要借题发挥,闹腾起来。
但苏瑶只是动了动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路远的余光瞥见了一抹刺眼的白。
那是她的脚踝。
因为睡裙下摆卷上去了一些,露出了一截小腿和精致的脚踝。在粗糙的军绿色草席映衬下,那皮肤白得发光,细腻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路远的喉咙突然有些发干。
他见过很多女人的脚,岛上的渔民妇女,常年赤脚在礁石上走,脚板宽大粗糙,布满老茧。而苏瑶的脚……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全身上下也就这身皮肉能看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强行闭上眼。
睡觉!
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如果她以后都能这么安生过日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路远掐灭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现在指不定憋着什么更大的坏水等着他。过两天要是回城的事还没动静,她肯定还得闹。
热。
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混着屋里的闷热,让他浑身燥得慌。
路远又翻了个身,动静大了点,身下的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
“你身上长虱子了?”
隔壁床突然传来苏瑶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满。
路远身形一僵:“……没有。”
“那就老实睡觉。”苏瑶嘟囔了一句,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只慵懒的猫,“明天还要赶海,别折腾。”
赶海?
她要去赶海?
路远眉头狠狠拧了起来。这女人知道赶海有多累多脏吗?她那双手,连洗个碗都嫌伤皮肤,还能去扒拉那些满是泥沙的海货?
“你要去赶海?”
苏瑶似乎被他吵醒了,不耐烦地翻过身,正面对着他。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水汽。
“赚钱啊。”她理所当然地说,“你给的那一百块,看着多,要置办家当根本不够。我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你会赶海?”
“不会可以学。”苏瑶打了个哈欠,把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露在外面的肩膀,“路副团长,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可以出去跑个五公里,别在这儿扰人清梦。”
说完,她闭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又变得平稳起来。
路远:“……”
他堂堂一个副团长,在自己家,被自己媳妇嫌弃了?
路远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这一夜,路远睡得格外煎熬。身侧那道清浅的呼吸声像个小钩子,时不时就把他从浅眠里拽出来。
鼻尖萦绕的也不是熟悉的汗馊味,而是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奶香和皂角气,直往人脑门里钻。
天刚蒙蒙亮,尖锐的紧急集合号就撕破了家属院的宁静。
路远几乎是弹射而起,常年的肌肉记忆让他三两下就套上了作训服。
“怎么了?”
苏瑶被号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她睡相不算好,那件旧棉布睡裙的领口歪到一边,露出一大片腻白的肩膀,锁骨窝里还盛着一点没散的睡意。
路远系风纪扣的手指一紧,视线像是被烫到,硬生生从那片晃眼的白上移开,声音又沉又哑:“紧急任务。这几天不回来,你在家……安分点。”
苏瑶困得脑子发懵,根本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软绵绵地回了一句:“哦,知道了。那你注意安全。”
路远戴军帽的动作一顿。
注意安全。
这话要是从别的军嫂嘴里说出来,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可从苏瑶嘴里说出来,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以前他出任务,她不是哭着喊着不让他走,就是冷嘲热讽盼着他别回来。
他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晨光熹微,女人坐在乱糟糟的薄被里,长发披散,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没了往日的尖酸刻薄,竟透出几分乖顺。
路远喉结上下滚了滚,心里那种怪异的燥热感更重了。他没再说话,压低帽檐,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门板“砰”地一声合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苏瑶彻底被震醒了。
她盯着还在颤动的木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大早上发什么疯?吃枪药了?
起床号紧接着吹响,沉寂了一夜的家属院瞬间活了过来。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呵斥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粗粝的烟火气。
苏瑶没打算睡回笼觉。
既来之则安之,想在这个七十年代的海岛活下去,光靠路远那一百块津贴,日子只能过得紧巴巴。她昨晚临睡前清点过,这家里缺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像样的冬衣,暖水瓶内胆是裂的,连个像样的洗脸盆都没有。
米缸还是空的,油瓶也见了底。
她环顾这间被自己打扫得家徒四壁的屋子,忍不住在心里给原身点了个蜡。
真是栓Q了,人家路远结婚时置办的东西齐全着呢,搪瓷盆、暖水瓶、新被褥,结果全被原身在史诗级的作精现场给报销了。那砸的哪是东西,是钱,是命啊。
不过,脑子里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又幽幽地浮了上来。
也不能全怪那姑娘。
一个在沪市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主,突然被丢到这个连海风都带着咸腥味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心理落差堪比自由落体。更何况……新婚那晚。
苏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具属于原身的、颤抖的身体……
原身吓坏了,更是在这地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天天想着回城。
得搞钱。
在这个不允许投机倒把的年代,海岛却有个天然的优势——大海。
退大潮的时候,那片滩涂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聚宝盆。
苏瑶动作利索地翻身下床,从箱底翻出一套原身嫌弃土气、一次都没穿过的深蓝色劳动布衣裤。
布料粗硬,磨在娇嫩的皮肤上有些刺痒,她皱了皱眉,忍了。
又找了块旧头巾把头发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背上破竹篓,拿上生锈的小铁铲,苏瑶推门走了出去。
刚一出院门,就跟隔壁端着痰盂出来的王嫂子撞了个正着。
王嫂子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的起床气。猛地看见门口站着个包得像特务一样的蓝布团子,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黄金万两”泼出去。
等看清那双标志性的杏眼,王嫂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哟!这不是路副团家那只金凤凰吗?”
王嫂子把痰盂往地上一墩,阴阳怪气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生怕左右邻居听不见。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盲流呢!这是要做给谁看啊?路副团刚走你就演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