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村，王家门前。
夏日傍晚，蝉鸣声未消散，村里人多在自家门前纳凉吃饭，石墩边，树荫下，全是端着碗筷说闲话的人。
“王富贵——开门！”梁一禾站在王家门槛外，抬手“砰砰砰”一阵猛拍，毫不客气。
惹得在外吃饭的村里人纷纷向她投来惊讶的目光。
王家屋里传来拖鞋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富贵探出头来，一看是梁一禾，先是一愣，忽得脸竟然红透了。
他个头中等，长相不算好，鼻梁塌着，笑起来一脸憨傻气。平日游手好闲惯了，穿得邋里邋遢，看见自己从小暗恋的梁一禾突然来敲门，还真是有些害羞，更何况，他还收了那封信……
“哎、一禾你、你——“ 他想打声招呼，却紧张到有些结巴。
“别‘你’了！” 梁一禾冷声打断，眼神凌厉，“我问你，你是不是出去跟别人说，我半夜给你塞了一封情书？”
王富贵从没见过好脾气的梁一禾生气，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想躲，尤其是听到“情书”二字，耳根更是红了几分。
周围吃饭的村民早被这架势吸引了目光，纷纷扭头张望，有人还嘀咕着，“哟，这不是梁家那丫头吗？怎么跑王家闹来了？不是要订婚了吗……”
王富贵挠了挠脖子，有些不安地说：“也、也不是我说的……信是半夜从门缝塞进来的，而且信上还说……”
“信在哪？” 一禾打断他，“拿出来，我看看。”
王富贵磨蹭着回屋，从房间抽屉里拿出一封白色的信封，递给梁一禾。
梁一禾接过信，打开。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什么爱慕已久、喜欢、想念、两小无猜、想好好过日子之类的情话，最后居然还真有“梁一禾”的署名。
她只扫了一眼，她心中便笑出了声，嘴角也压不住得往上翘。
如果不是现在这场景，她真想捧腹大笑，指着梁婉君的鼻子骂，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当然不是她的字。
她合上信，抬头直视王富贵。
“富贵儿啊，你去把你爸妈叫上，来梁家正院一趟。” 她故作柔声说道。
“啊？为、为啥？” 王富贵搞不明白，但见梁一禾看完信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神色，便也安心了几分。
“毕竟结婚是大事，两家长辈也得问问咱俩的意思不是？总得两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好好商量下，你说是吧？”
周围人听得目瞪口呆，饭都忘了送进嘴里，有人讥笑道：“哎呦，梁家女子胆大得很嘞！竟跳过媒婆自己约上了。”
***
梁一禾离开王家时，瞧见一排村民正端着搪瓷碗看热闹，个个眼里都写着“看笑话”。
她脚步不停，回头冲着他们扯起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嗓音清清爽爽地穿过半个村子。
“都吃快点啊——待会都来梁家看热闹，看不看都随你们，来看的都带上自家小孩，说不准还有喜糖吃呢！”
这一嗓子，把几个蹲在门槛上的庄稼汉子都逗笑出了声：“呦，这么着急做新娘子，还喜糖咧？”
“这丫头，真有股子疯劲！”
他们手上的碗虽然没放下，脚步却是往梁家移了几步。
***
梁家正院。
太阳还没完全落下，院子里搭着藤架，架上挂了几串风干的豇豆，几只苍蝇绕着餐桌旁的残骨嗡嗡地飞。
爷奶坐在主位，碗里是刚炒的肉末和茄子豆角。大伯穿着合身的唐装，笑眯眯地夹菜，活脱脱像个干部模样。堂哥梁满仓成天不着家，坐在一旁的堂妹梁婉君面色有些古怪。
大伯娘王秀芳见到门口的梁一禾，心中不喜，心想：这丫头怕不是闻着肉味就过来了，好不容易做了顿荤的。
但面上立刻换上一副慈爱的模样，笑道：“一禾啊，来来来，难得你来正院，伯娘给你盛碗米汤吧。”
“我不是来吃饭的。” 梁一禾站在院门口，嗓音拔高了几分，“我也不稀罕吃！”
爷爷重重放下筷子，皱眉，“你犯什么病？正院哪由得你发疯？”
大伯娘王秀芳却是感觉出梁一禾的变化，平日里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的死丫头，今儿怎么这么大脾性？
梁老太更是一脸嫌弃，小声嘀咕道：“她就不能进正院！带着一股子晦气味儿。”
梁一禾没搭理他们，自顾自绕过饭桌，直奔梁婉君屋里。院里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毕竟谁会防一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
愣了好一会，众人才想要拦住她，就听见“哗啦”一声——
梁一禾已经把梁婉君的书包拎了出来，狠狠一抖。
课本、笔袋、练习册洒落一地，最后书包被狠狠摔在地上。
“你、你！疯了！” 梁老太拍桌起身，力气使得大了些，差点闪着腰仰过身去。
梁婉君惊呼一声，脸色煞白，正要扑过去捡起。
梁一禾迅速蹲下身，从书堆里抽出一本作业本，又从怀里包中抽出那封所谓的“情书”。
快步走回到她进门那个位置，这个位置离大门几步远，要是梁家人真的动手打人，她可以不费力就往外逃跑。
更重要的是，站在这里，她的声音能够穿过敞开的大门传到村子里。
“我就是想让大家看一看啊！这封情书，原来是我堂妹——梁婉君写的！”
“你胡说什么！” 梁婉君脸色煞白，尖声道。
她翻开作业本，撕下其中梁婉君写得满满当当的语文作文，对着那封情书，一行行对比，高声道：“看这一撇一捺，这个‘你’字末笔是不是上挑？‘想念’这两个字，是不是和信上写得一模一样？”
梁一禾看着梁婉君，又冷言补充道：“梁婉君，你的文笔真够烂的！我平日教了你这么多遍，还是没点长进！”
梁婉君紧咬住下唇，张牙舞爪的就想扑上来：“你瞎说什么！你放下——”
“谁敢动我？” 梁一禾冷声一呵，立刻便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大剪刀，对准梁家众人，“谁敢再动！”
生锈的剪刀反射着夕阳余晖，竟晃得人眼晕。
全场寂静。
当平日老实巴交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火了，还真有几分威慑力。
梁老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伯娘王秀芳的脸更是惨白，本是想上前阻拦，被她一吼吓得后退半步，撞翻了自己身后的凳子，汤汁泼了一地。
王秀芳是个极其精明的，她心中已经猜了七八分，她原本就觉得这事有蹊跷，但王家的态度殷勤得很，还提出会给不少彩礼。难不成那信真是自己女儿写的？可无论如何，梁一禾凭啥吼她闺女？
那小贱人掏出剪刀那一下，差一点就划到她闺女的脸了！
“一禾，你听伯娘说，这事肯定有什么误会……” 王秀芳平日里装好人装惯了，这时候心里再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好事的村民已经聚集在院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几个娃娃嘴里还塞着冰棍，边吸吮边伸长脖子往里瞅。
“咋了咋了？梁家这是吵啥呢？”
“不是说有喜糖吃吗？咋吵得这么凶。”
“啧，不是说嫁王家嘛，干啥拿个大剪刀抢作业本？”
这时，人群中的张寡妇看架势不对，拔腿就跑，“还看什么热闹！快去叫村长，闹大了怕是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