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买茶叶蛋的路人，见状纷纷停下脚步，绕道离开。
“你想怎么出？当街砸摊子还是直接动手打我？” 梁一禾语速不紧不慢，眸光冷淡。
“聚众斗殴、寻衅滋事属于流氓罪，最近可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要是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你们几个就得蹲几年！”
“少特么拿流氓罪来唬人——我二虎哥是谁？劝你最好打听清楚。” 身后小弟一脸不屑。
“唬你？你们几个平时不读书不看报，难道字也不认识几个？” 梁一禾弯腰随手捡起一张废旧报纸，佯装念道：
“从今年8月起，就要正式开展全国性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行动，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在这个档口，被抓去凑严打指标。”
梁一禾再次现场普法。当然——这次报纸上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做做样子，她笃定这几个街溜子不识几个大字，也不会上手去捡报纸查看。
说着，她轻轻一甩手里的报纸，冷声道：“年纪轻轻不学好——想学山匪拦路打劫啊？好好想想吧，火车站人来人往的，我随便喊一嗓子就会有人替我找公安，可你们就要进局子写检讨、罚款、拘留，甚至掉脑袋，值当吗？”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发虚。
就在这时，那个被称作“二虎”的混混头子深深看了一眼梁一禾，终于开口，“我可没说要砸你摊子，更没说要打你。” 说着，他转头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眼珠一转，扑通一声捂着肚子蹲下去，“哎呦——哎呦——我吃了你的茶叶蛋，现在肚子好疼……”
那人装模作样捂着肚子叫，“你、你得赔我钱——你跟我走，咱们去医院！”
“对！我们都吃了你的茶叶蛋，现在难受得很……” 其他几人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附和，把梁一禾的摊子团团围住。
有人趁机伸手死死拽住梁一禾的胳膊，作势要往外拖。
梁一禾奋力挣扎，慌乱间，锅被掀翻在地，热汤溅开，茶叶蛋混着汤汁洒落一地。
“混账东西！”
低沉有力的呵斥声从几人身后传来。
不远处的树荫下，原本正在下象棋的老大爷走了过来，老花镜不知何时摘下，双手背在身后，平添一股威严。
那几个人脸色一变，贱笑顿止。在看清楚来人后，顿时脸色一白，捂着的肚子也不疼了，纷纷看向二虎哥。
二虎也回头往声音处看去，他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羞愧，唇角动了动，始终没有开口。
老大爷脚步一顿，盯着他，“蒋二虎？你怎么……”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上，气氛一时凝滞。
蒋二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一股不服气藏在眉梢间。他显然对梁一禾失去了兴致，对身后几人挥了挥手。
小弟们早吓破了胆，连忙松开梁一禾，梁一禾顺势狠狠一挣，抽回手臂，趁机又在混混大腿处用力一踢。
那人被梁一禾踢得有点踉跄，顾不得疼痛，赶紧弯腰陪笑，“贺、贺老？您咋在这……”
他腿肚子直打哆嗦，声音都变了腔调，“我们、我们开个玩笑……有个好兄弟被这丫头退了亲事，要死要活的。所以我们才过来问问，没别的意思……”
混混们点头哈腰，那谄媚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嚣张气焰。
大爷盯着几人，慢慢踱步走近，压迫感也顺势袭来，“滚走吧——别在我跟前晃悠！”
“对不住、对不住、贺老……” 几人连声道歉，腰都快成九十度直角，“真不知道您在这，对不住……”
老大爷像是在等蒋二虎说话，一直盯着他看。
但蒋二虎始终别过头，不愿意面对老大爷询问的眼神，阴沉着脸被其他几人硬生生扯走，背影僵硬。
梁一禾揉了揉被扯疼的手臂，深呼吸平复心情，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茶叶蛋一颗颗捡起来。
她脑子有点乱。几个街头小混混，为什么会怕一个报亭老大爷？？这个大爷又为什么认识那个叫蒋二虎混混头子？看样子，俩人还不止是认识，应该是有些交集牵扯……
她一时有些恍惚，这成日窝在报亭里，嚷嚷着吃她茶叶蛋、抽她几口粗烟、叼着牙签笑呵呵的老大爷，怎么那些小混混如此恐惧的——贺老？
“大爷……谢谢您了。” 梁一禾犹豫了一瞬，不知该怎么称呼，还是照旧唤他。
“别听他们胡说。” 老大爷慢悠悠走过来，拍拍她的肩，“你是卖蛋的，我是卖报的。”
他顿了顿，认真嘱咐道：“就算准备严打了，也别总一个人守摊，回家也别抄近路，丫头家做生意，得多长几副眼睛。”
梁一禾点头，这位贺大爷明显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自己就权当不知道……
今天这摊子是没法继续摆了，她索性就收拾东西走人。临走时，她余光扫见报亭里，贺大爷正悠然自得翻着报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今天走的是大路。不抄近道，不进僻巷。梁一禾也在琢磨贺大爷的话，是不是她最近摆摊生意挺好，自己也有点得意忘形了？
真是王富贵让这几个地痞流氓过来趁机报复她的？
梁一禾不信。
虽然她不喜欢王富贵，可说到底是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他成绩差、人也憨傻，还动不动就被人怂恿着干蠢事，但骨子里不是个坏人。
那会是谁？梁家？如果是大伯梁建军的手笔，也不至于找几个街头地痞在大庭广众下砸摊子，有点太蠢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又乖又甜、一脸人畜无害的脸。
——梁婉君。
上次当众揭了她的底，怕是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了，也彻底记恨起自己。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大概率又是她干的。只是梁婉君一个姑娘家的，又怎么会认识这几个混混？
尤其是刚刚那个叫蒋二虎的混混头子，穿着打扮都和其他几人都不同。别的混混头发乱糟糟、穿着汗衫，浑身都是散漫气。
唯独他，油亮亮的皮夹克，袖口干净，脚上甚至还穿着双新皮鞋。一身行头，哪里是街头地痞能轻易置办的。
***
“今儿这么早。” 李瑛在屋子里踩着缝纫机。
自从缝纫机修好后，李瑛整个人都变了，眉宇间透着自信。她原本手就很巧，梁一禾的衣服多数都她改缝的。如今熟悉了机器，李瑛忙完地里的活，就可以给家里人缝缝补补。
“啊……不小心摔了一脚，锅也翻了，干脆收摊回来了。” 梁一禾笑笑，并没打算把混混闹事告诉家里人。
王梅从灶房跑出来，上下打量她，“没事吧？没摔伤吧？”
李平安也凑过来，指着梁一禾裤子，“哇！表姐姐——你裤子脏了一大片，你出去跟人打架了？”
梁一禾被李平安说得有些尴尬，轻拍了他脑袋，“哪儿都有你。”
不等王梅和李瑛多问，她就顺势岔开话题，进屋换衣洗漱。
再出来时，撞上坐在堂屋里等着她的李江城，“说吧，摊子被人找茬了？”
梁一禾笑笑，自知是瞒不过常年走南闯北的舅舅，“是碰上点事，大概是看我生意好，来找茬，但我也没真吃亏。”
“一群王八羔子！明儿我陪你一起去摆摊。”
“不用不用，地里那么多活，您可不能走。再说了，县火车站人多，他们不敢真把我怎样，况且还有值班工人呢。”
李江城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进里屋，从一个小木匣子里，取出一瓶用塑料药瓶，递到她手里。
“辣椒水，我自个熬的。兑了白酒和姜片，喷眼睛很管用。总比你揣剪刀强，你个姑娘家手劲太小，万一不能一击伤中要害，反倒容易激怒对方。而且辣椒水轻便，不容易被发现。”
“管用吗？”
“你懂啥？这玩意儿，喷到眼睛里顶多疼个把小时，万一要是真追究起来，不容易出事。但是得看准喷口，可不敢往自己脸上喷！”
梁一禾被逗笑，“知道啦，谢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