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十几张盖着丞相府大印的告示,贴满了咸阳城每一个还能看得见字的墙角。
“国库空虚,粮仓告急。”
“即日起,全城实行粮食管制。”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什么?!”
“管制?城里连一粒米都买不到了,他还想管制?!”
“他这是要我们全家都饿死啊!”
一名汉子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双目赤红。
“走!去官仓!”
“对!去官仓!那里有粮食!”
“他不给,我们就自己去拿!”
人群,像被点燃的野草,疯狂地涌向城西的官府粮仓。
这一次,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钱袋,是菜刀,是锄头,是木棍。
粮仓门口,数百名官兵手持长矛,结成军阵,拦住了去路。
一名身材魁梧的独臂老兵站在阵前,正是前几日在茶馆仗义执言的那人。
他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声如洪钟。
“乡亲们!冷静!朝廷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
“回去!都回去!再往前就是冲击军阵,死罪!”
回答他的,是一块飞来的石头。
砰!
石头正中老兵的额头,鲜血直流。
“滚开!你也是朝廷的走狗!”
“他一个人吃饱了,哪管我们死活!”
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汉子扯着嗓子高喊。
“那小暴君要把粮食都运进自己宫里!他要我们死!”
“冲啊!抢粮食啊!”
人群疯了。
黑色的浪潮,瞬间吞没了那几十名官兵。
独臂老兵被第一个推倒在地。
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便再没了声息。
轰隆!
粮仓的大门被撞开。
人们像疯了一样涌了进去。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连一粒米都没有。
“空的!是空的!”
“粮食呢?我们的粮食呢?”
绝望,瞬间化为更疯狂的愤怒。
“烧了它!”
人群中,韩石的手下再次高喊。
“烧了这狗官的粮仓!”
“去廷尉府!去少府监!把那些贪官都杀了!”
“对!杀贪官!抢他娘的!”
第一缕黑烟,从粮仓升起。
很快,第二缕,第三缕……
城西的米铺,城东的布庄,城南的酒楼……
但凡挂着官府牌匾的地方,都燃起了大火。
整个咸阳城,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地痞流氓趁火打劫,砸开富户的大门,抢夺财物。
往日繁华的街道,变成了人间炼狱。
哭喊声,尖叫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南城门,城楼之上。
城防军校尉杜威,手按剑柄,看着城中四起的火光,面色阴沉。
一名副将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将军,兄弟们都慌了。”
“城里都传遍了,那小公子要把咱们当牲口一样圈起来饿死。”
杜威没有说话。
副将又凑近了些。
“淳于博士派人传话来,说这是‘清君侧’,是救大秦于水火!”
“将军,再等下去,咱们弟兄们自己就要先饿死了!”
杜威的手,在剑柄上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他依旧沉默。
但他的眼神,已经动摇了。
淳于越府邸。
卧房内,酒香四溢。
淳于越半靠在床上,那张惨白的老脸,因为兴奋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韩石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品着酒。
窗外,喊杀声震天。
淳于越听着这声音,发出了畅快的大笑。
“哈哈!听到了吗?这就是民意!”
“民意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竖子,完了!”
韩石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博士,这还只是个开始。”
“等到明日,这股洪水,就会冲进皇宫,淹没那张龙椅。”
淳于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老夫等着那一天!”
“老夫要亲眼看着他,被这滔天的洪水,撕成碎片!”
丞相府。
书房内,一片狼藉。
李斯将桌案上的竹简全部扫落在地。
“相爷!城西粮仓被烧了!”
“相爷!廷尉府被围了,廷尉大人躲在府里不敢出来!”
“相爷!南城门的杜校尉……他好像要……”
一名名家仆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带来的全都是坏消息。
李斯双眼赤红,一把推开挡路的家仆。
“备车!去皇宫!”
他要去找那个疯子!他要去阻止这一切!
他刚冲到门口。
两名锦衣卫如同铁塔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面无表情。
李斯嘶吼道。
“滚开!我是大秦丞-相!你们敢拦我?”
锦衣卫一动不动。
其中一人,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开口。
“公子有令。”
“丞相大人身体不适,需在府中静养。”
李斯看着他们,又看了看窗外冲天的火光。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退后两步,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座城,这个国,都要被那个疯子玩完了。
咸阳大狱。
最深处的监房里,温暖如春。
熏香袅袅,与外界的血腥和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赢子夜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上,正用一把精致的小刀,认真地削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头人。
青龙单膝跪在他身后,汇报着城里发生的一切。
“……南门校尉杜威已生叛心。”
“淳于越府与韩石一党,约定明日率儒生冲击宫门。”
“城中乱民已达数万,正向皇城方向汇聚。”
青龙汇报完毕,监房里陷入了安静。
只有小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赢子-夜削完了最后一刀。
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木人,出现在他手中。
他举起木人,对着火光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
随手,将木人扔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向青龙,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大狱里响起。
“鱼儿都咬钩了。”
“准备收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