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夜，被黑暗的大衣笼罩着。
钱思明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林苏办公桌上那本泛黄的牛皮笔记本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办公室的角落涌出。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死死地按倒在地，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手电筒刺目的光柱直射在他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上。
顾北辰迈着沉穩的步伐，从阴影中走出。
他没有看钱思明，而是先望向从内间走出的林苏。
“古翻译员，请确认一下，是否有物品遗失或损坏。”他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才抓捕的不是一个潜伏的间谍，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流程。
林苏走上前，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被顾北辰手下收缴的微型相机和强磁存储器上。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对顾北辰微微颔首。
“物品完好，辛苦了，顾团长。”她的回应同样简洁、疏离，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合作完成任务的同事。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被制伏的钱思明，空气里只有手电光束中飞舞的尘埃，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交流。
审讯室内的灯光，亮得刺眼。
钱思明坐在椅子上，最初的惊慌过后，是一种死灰般的沉寂。
顾北辰坐在他对面，军装笔挺，面容冷峻，如同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
詹排长在一旁负责记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钱思明，人赃并获，你有什么想说的？”顾北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钱思明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神闪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我只是想起一份数据需要核对，看到古翻译员办公室灯还亮着，就想……”
“就想用特制工具撬锁，用专业设备拷贝资料？”顾北辰打断他，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冰冷的陈述。
“你是认为基地的安保是儿戏，还是认为我顾北辰是傻子？”
他挥了挥手，詹排长立刻将证据一一摆上台面：撬锁工具、相机、存储器。
铁证如山。
钱思明的肩膀垮了下去，可他还是不甘心：“这些东西，有谁规定不能带到办公室吗？哪里有明文规定？？！！
怎么说我也是研究员的老人，她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娃子，有什么值得我偷的？”
顾北辰没有想到钱思明会这么不要脸，他冷笑：“你那个算法留着后门对吗？鼹鼠？！”
这一句鼹鼠让钱思明的脸霎时变白，手脚都发颤，这人怎么会知道？
可他还是强辩：“什么鼹鼠不鼹鼠？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顾北辰冷笑：“如果你不是鼹鼠，你就应该问我，鼹鼠是什么？而不是一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钱思明脸色一变，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
他双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顾北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以钱思明的资历，真的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他这个岁数的人了，如果他要求退休，都可以享受院士的待遇，为什么要做这样自毁声誉的事情？
长时间的沉默后，钱思明终于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沙哑：“我儿子……他在国外，被他们控制了……”
顾北辰翻了翻资料：“可你的资料显示，你的儿子公派出国读书的时候，据说已经身亡了。”
儿子都死了，怎么还有一个儿子冒出来？难道是私生子？
詹排长眼神毫无顾忌上下打量着钱思明，好像在看一个渣男一样。
钱思明的脸涨红：“他，他并没有死，而是想留在国外。”
顾北辰了然，原来是出去外面学习，看到国外的月亮太圆，想要留在国外，就假死了。
这一假死，就等于把把柄送上去给人家，可不得帮忙做事了？？！！
“他们说……只要我定期提供基地的技术动向，特别是关于古翻译员的研究方向的情报，就能保我儿子平安，还能给他最好的研究资源……”
钱思明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他们最近催得越来越急，指名要苏青鸾女士的笔记本……我，我没办法啊……”
他供述，“牧羊人”对林苏的母亲苏青鸾的研究遗产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认为其中隐藏着名为“曙光计划”的关键技术突破口。
他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它。
顾北辰冷笑：“也许一开始你是真的为了你儿子，后来是因为人家给的酬劳很多吧？想必你儿子那边有房子有车了吧？”
顾北辰的话让钱思明大吃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在你得意留下后门，还挑衅写下你的代号鼹鼠，在你毫不保留教你这些老朋友留技术后门的时候，你的良心已经被金钱腐蚀了。”
钱思明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只是为了让儿子好过一些，他真的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可他把自己的技术教给所有的技术人员，这就是不给基地留后路。
不该做的，他听从那边的指令，全部都做了一个遍，还给整个基地留下致命的隐患。
如果古翻译员没有来，如果顾北辰没有来，基地就是一个筛子。
这边辛苦研究出来的东西，都牧羊人那边窃取了什么，那样国家的损失就太大了。
这下钱思明真的失声痛哭了，他愧对恩师的教导，他怎么就昧良心呢？？！！
开始确实是因为儿子的安全问题，不得不选择背叛，可牧羊人，大棒加红枣，他在金钱的腐蚀下。
逐渐忘记了初心，又得意没有人发现他，自信心膨胀，才一发不可收拾。
审讯持续到后半夜。当钱思明在笔录上按下手印，被带走时，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果然走错一步，就是步步错。
顾北辰走出审讯室，揉了揉眉心，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眼底带着血丝。
他刚走到走廊，就看见林苏站在尽头的窗前，似乎在等他。
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表情依旧平静。
“他都招了？”她问。
“嗯。”顾北辰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的夜色，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为了他儿子，被‘牧羊人’胁迫。目标是你母亲的笔记本，以及所谓的‘曙光计划’。”
他将钱思明的供述简要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没有流露丝毫个人同情。
林苏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可惜被牧羊人发现我们这边在追踪他，不然我们也能把他揪出来。”
之前林苏追踪的时候，到底惊动了牧羊人，牧羊人应该是知道这边鼹鼠出事了，把那边的一切都给切割了。
牧羊人那边的技术比他们这边强，那边一切割，她这边就追踪不到了。
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林苏顿了顿：“谢谢你。”
这句谢谢，依旧客气而疏远。
“分内之事。”顾北辰的回应同样克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以安保负责人的身份提醒道。
“‘牧羊人’的目标明确指向你和你母亲的遗产，今后的安保措施会全面升级，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不便，请理解。”
“我明白，以工作为重。”林苏点头，表示接受安排。
对话到此，似乎再无继续的必要。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走廊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最终，林苏率先开口，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交流。
“好。”顾北辰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走廊相反的方向，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清晰而孤单。
只是林苏如果回头的话，就会看到，顾北辰其实是倒着走路的，他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都是如海的思念。
顾北辰等林苏的背影看不到了，才回到办公室，开始撰写给上级的结案报告。
在报告中，他客观记录了林苏在此次事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精准的技术判断和冷静的配合。
他写得一丝不苟，措辞严谨，如同在描述一位值得信赖的战友。
而林苏回到宿舍，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点疲惫。
她抬手，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顾北辰在审讯室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但那只是一瞬，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将所有纷乱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
四年筑起的高墙，不会因为一次成功的合作就轰然倒塌。
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的过去和无法言说的现在。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他们都清楚，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而他们，一个需要坚守科研的阵地，一个需要捍卫国家的安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