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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官船靠岸时,酝酿了半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船舱顶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整艘船都击穿。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未至黄昏,却已如深夜,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瞬间照亮灰蒙蒙的湖面与码头,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傅晏礼率先步下官船,早有侍卫撑着巨大的油纸伞在码头等候。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玄色马车,那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愈发挺拔而冷硬,仿佛与这糟糕的天气融为一体。

宜宁跟在他身后,步子有些虚浮。方才在船舱里那场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情绪。此刻,她只觉得眼睛肿痛,喉咙干涩,心头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种精疲力尽的麻木。冰冷的雨丝被风吹斜,扫在她脸上,与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低着头,默默走向马车,甚至没有留意到脚下湿滑的青石板。就在她准备抬脚登上车辕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只手,不久前还如同铁钳般攥得她手腕生疼。

宜宁动作一僵,抬起红肿的眼眸,有些愕然地看向手的主人。

傅晏礼已经站在车辕旁,他半侧着身子,玄色朝服的下摆已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只伸出的手稳定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要扶她上车?

这个认知让宜宁心头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他方才在画舫上那般霸道专横,此刻却又做出这般……算是体贴的举动?她看不懂他。

犹豫只在瞬息之间。身后是瓢泼大雨,身前是他伸出的手。她最终还是抿了抿唇,将自己冰凉而微颤的小手,轻轻搭在了他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掌心传来的干燥温热与她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他并未用力,只是稳稳地托了她一下,助她登上了马车。

随即,他也弯腰钻了进来。

车厢内部空间宽敞,陈设简洁却用料考究,铺着厚厚的藏青色绒毯,角落里固定着一盏琉璃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车门一关,顿时将外面喧嚣的雨声隔绝了大半,只余下沉闷的敲击声,营造出一个封闭而私密的空间。

宜宁下意识地选择了离车门最近的角落,蜷缩着坐下,尽可能拉开与他的距离。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腰间丝绦的流苏,不敢看他。

傅晏礼在她对面坐下,背脊挺直,即使是在这行驶的马车中,也依旧保持着端肃的姿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微微阖着眼眸,仿佛在闭目养神。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发出轱辘辘的声响。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车外连绵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难熬。宜宁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砰砰作响。她能感觉到他存在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即使他什么都没做。手腕上那圈已经转为青紫色的指痕,似乎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不久前的冲突。

她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周身那股低气压,却如有实质般弥漫在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她偷看的瞬间,窗外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几乎将整个车厢照得亮如白昼,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

“轰隆——!”

那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马车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啊!”宜宁吓得浑身一颤,低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双臂,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在岭南长大,那里气候温和,极少有如此骇人的雷霆。

这声不受控制的惊叫,打破了车厢内凝固的沉默。

傅晏礼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身形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写满惊惧的眸子,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询问。

只是,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绣银纹的披风。动作间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躁。

然后,他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冷檀香气的披风,有些粗鲁地扔到了她身上,从头到脚,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裹好。”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像是在处理一件麻烦事。

“染了风寒,更是麻烦。”

他又补了一句,仿佛只是为了省去日后照看病人的繁琐,才不得不做出此举。

披风上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宜宁笼罩,那是一种清冽的、带着些许墨香和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有些令人安心。披风内里残留的体温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那厚重的布料也似乎隔绝了部分可怕的雷声。

宜宁僵在原地,一时忘了害怕,也忘了委屈。她愣愣地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和气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陌生的情愫悄然滋生。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用这种别扭的、近乎粗暴的方式?

她偷偷吸了吸鼻子,将小半张脸埋进柔软的披风布料里,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马车继续在雨幕中前行,因为路滑和积水,速度并不快,偶尔会遇到颠簸。

在一次较为明显的颠簸中,宜宁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傅晏礼的方向倾倒。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手忙脚乱间,手心不小心按在了他搁在身侧的手臂上。

隔着几层衣料,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和那坚硬如铁的触感。那热度,比她包裹在披风里的身体还要滚烫。

“对、对不起……”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缩回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她飞快地挪回角落,心跳失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傅晏礼没有动,也没有看她。他只是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呼吸几不可闻地乱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节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然而这一次的沉默,却与先前截然不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缠绕,将两人微妙地联系在一起。那件披风,那个意外的触碰,都在无声地改变着什么。

宜宁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披风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他看起来依旧冷硬,不容靠近,可她此刻却奇异般地不再感到那么害怕了。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府邸到了。”

傅晏礼率先睁开眼,利落地起身,推开车门。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瞬间灌入车厢,宜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跳下马车,立刻有侍卫撑伞上前。

宜宁拢紧了身上过于宽大的披风,也跟着挪到车门边。雨势丝毫未减,下车处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如镜。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脚,正准备踩上旁边侍卫急忙放下的脚踏,脚下却猛地一滑!

“呀!”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向后摔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强有力的手臂迅捷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宜宁整个人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雨水瞬间打湿了两人相贴的衣衫。他的朝服是冰凉的,带着湿意,可她脸颊贴着的胸膛位置,却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灼人的体温。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他低垂的眼眸。

琉璃风灯的光晕透过雨幕,朦朦胧胧地映照着他的脸。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挺拔的鼻梁往下淌,他的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那双平日里深邃冰冷、令人不敢直视的眸子,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激烈而晦暗的情绪。像是压抑许久的浪潮,终于找到了裂缝,汹涌欲出。

他的手臂还牢牢圈在她的腰上,力道之大,让她几乎嵌在他怀里。隔着湿透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贲张和那不容忽视的热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雨声、风声、侍卫们刻意避开的视线……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灼人的目光,他沉稳的心跳,他揽在她腰间滚烫的手,以及两人身上同样湿漉漉的、交织在一起的清冽气息与少女馨香。

宜宁屏住了呼吸,长睫上沾着雨水和未干的泪,轻轻颤动着。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害怕,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像是被投入沸水之中,滚烫而慌乱。

他……他的眼神……

傅晏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眸色深得如同此刻的夜。他紧紧锁着她懵懂而脆弱的脸庞,那被雨水打湿的鬓发黏在她白皙的颊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指节微微用力,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

他眼底那翻涌的暗潮如同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下,迅速退去,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冷冽。

他倏然松开了手,别开脸,不再与她对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哑和紧绷,打破了这暧昧到极点的气氛:

“进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率先大步朝着府门走去,玄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与凝视,都只是宜宁惊悸之下的幻觉。

宜宁独自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很快将她再次浇透,可她腰间被他揽过的地方,却依旧残留着滚烫的触感,挥之不去。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口,眼中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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