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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中午,贺岳没有回来吃饭。

厂里忙,工作多,他一般都是在单位食堂随便对付一口,吃完就接着干活。

张兰吃饱喝足,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也没再找苏凝的麻烦,而是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回自己屋里睡午觉去了。走之前,她看了苏凝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凝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将厨房里的灶台擦得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洗得一尘不染,地上的油污也仔细擦掉,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清理了,然后回到那间阴暗的储藏室,就着从小窗户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继续缝补自己的旧衣服。

针线在她手里上下翻飞,一针一线,缝得很仔细,很用心。

下午,她把那床发霉的被褥抱到院子里,找了根晾衣绳,想晒晒太阳,去去霉味,杀杀菌。

院子里的女人们看到她,态度明显和早上不一样了,和刚进门时那种看好戏的眼神完全不同。

她们不再用那种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笑话的眼神看她,而是多了几分好奇、敬佩,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李嫂甚至还主动凑过来,笑眯眯地跟她搭话,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没了早上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哎呀,凝啊,你那个野菜汤到底是怎么做的呀?为什么一点都不苦?我家那口子最近总是上火,我也想给他做点野菜吃,你能不能教教我?”

苏凝只是笑了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有些腼腆的笑容,轻声细语地、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说得很含糊,没有多说,没有把核心的技巧说出来:

“就是……用草木灰水泡一泡,多泡一会儿就不苦了。”

她知道,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杂院里,言多必失,说多错多。

保持一点神秘感,有时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智慧。

不能什么都说,不能什么都教,否则就没有价值了。

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金红色。

贺岳回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一张脸像刀削斧凿,棱角分明,一身板正的灰蓝色干部服,笔挺干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大步流星,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一进门,还没等他脱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让人无法忽视的饭菜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

今天的香味,和早上又不一样了,完全不同。

早上是清新的、朴实的、淡雅的谷物香,是野菜的清香。

而现在,是一种更加醇厚、更加浓郁、更加复杂、更加霸道的,带着浓浓肉香的味道,是那种让人闻了就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的香味。

贺岳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挑了一下,鼻翼翕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走进堂屋,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一盘金黄色的炒鸡蛋,蓬松油亮,颜色金黄诱人,上面还撒着一点点葱花。

一盘绿油油的炒青菜,翠绿鲜嫩,清脆爽口,一看就很新鲜。

还有一盘,是红烧肉。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切成大小均匀、方方正正的方块,每一块都差不多大小,烧得红光油亮,色泽诱人,像红宝石一样,酱汁浓稠,裹在肉块上,反射着灯光,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和几片姜丝。

那股子霸道的、浓郁的、让人无法抗拒的肉香味,混合着酱油和冰糖的甜香,还有一丝丝八角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往人心里钻,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旁边还有一锅,是早上剩下的野菜汤,被重新热过了,汤面上还冒着热气,依旧清香扑鼻。

主食,是白米饭。

用搪瓷盆盛着,雪白饱满的米粒,颗颗分明,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米饭特有的、淡淡的清香,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

贺岳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在食堂吃了这么多年,吃的都是大锅饭,大锅菜,寡淡无味,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像样的家常饭菜了,没有闻到过这样温暖的、家的味道了。

他看向厨房,苏凝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最后一碗米饭走出来,步子很轻,很稳。

她换了一身衣服,还是那件打着补丁的旧布衫,但洗得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

或许是因为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水的黑曜石,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看到他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个羞涩的、温柔的笑容,将米饭轻轻放在他面前。

“你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她的声音很软,很糯,像江南的吴侬软语,像三月的春风,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让人觉得温暖。

贺岳”嗯”了一声,转身去洗手。

张兰也从屋里出来了,她睡了一下午,精神好了很多。

她一看到桌上的红烧肉,眼睛都直了,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几乎要流口水。

“哪来的肉?“她脱口而出,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这个年代,肉是稀罕物,是奢侈品,得凭票供应,而且票也很难搞到,一个月一家也分不了几斤,平时舍不得吃,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

苏凝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声音有些紧张:“下午,我去供销社,用……用你给的钱和票买的。”

她指的是贺岳昨天给她的那些钱和票。

张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得铁青,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和嫉妒。

她昨天亲眼看到贺岳把钱给了苏凝,但她以为苏凝不敢花,以为她会把钱藏起来,小心翼翼地存着,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第一天就敢拿着钱去买肉!还买了这么多!

这是在跟她示威吗?

是在炫耀她现在掌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吗?

是在向她宣战吗?

张兰的心里,顿时又燃起了一股无名火,嫉妒的火,愤怒的火,烧得她胸口发疼。

“你倒真是大方!不知道省着点花吗?一买就买这么多肉!日子还过不过了!败家娘们!“她刻薄地数落道,声音尖锐,充满了指责。

“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你知道这一斤肉多少钱吗?你……”

“我买的。”

一个低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张兰的话。

贺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手,走到了桌边,正用毛巾擦着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兰,目光冷得像冰,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头,掷地有声:

“肉,是我让她买的。钱,是我给的。我的媳妇,吃块肉,有问题吗?”

一连串的反问,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张兰的心上,砸在她的脸上。

砸得她哑口无言,砸得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开了染坊。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点什么,可对上儿子那双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眼睛,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儿子动真格了。

贺岳不再理她,径直在主位上坐下,拿起筷子,对还站着、还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凝说,语气温和了一些:“坐下,吃饭。”

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带着一种无声的维护,一种护短的霸道。

苏凝”哦”了一声,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一场即将爆发的家庭战争,就这么被贺岳三言两语给压了下去,轻描淡写,却又霸道无比。

张兰气得胸口疼,气得直喘粗气,但看着儿子那张冷得像冰、硬得像石头的脸,她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只能黑着脸,拿起碗筷,闷头吃饭,心里憋着一肚子火。

贺岳首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是最中间的一块,肥瘦相间。

那块肉,肥瘦相间,比例恰到好处,大概三分肥七分瘦,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

他放进嘴里,轻轻咬下去。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点燃了两盏灯。

好吃!

太好吃了!

肉皮Q弹软糯,胶质丰富,入口即化,像果冻一样。

肥肉的部分,丰腴而不油腻,一点都不腻,油脂的香气被完美地逼了出来,化作满口的甘醇,像巧克力一样在嘴里融化。

瘦肉的部分,酥烂入味,却又不失嚼劲,不柴不老,吸满了浓郁的酱汁,每一口都是满满的肉香和酱香。

咸、甜、鲜、香,几种味道,在他的味蕾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和谐统一,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

这味道,比他吃过的国营饭店最高级的、最贵的大师傅做的,还要好吃一百倍!不,一千倍!

贺岳是个不挑食的人,在部队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草根树皮都啃过,野菜窝窝头吃了不知道多少。

对他来说,食物就是用来填饱肚子的,能吃饱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可今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饭,可以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一种让人觉得活着真好的感觉。

他沉默着,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根本停不下来。

动作很快,但吃相并不难看,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规矩,没有狼吞虎咽,但也绝对不慢。

苏凝一直偷偷地观察着他,用余光瞄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看到他吃得那么香,那么专注,那么满足,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幸福的笑容。

能为他做饭,看他吃得开心,看他满足,她心里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很有成就感。

这或许,就是母亲所说的,一个厨子的幸福,一个妻子的幸福吧。

张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气,又嫉妒又难受。

她也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好吃。

确实好吃得没话说,好吃得让人无法挑剔。

比她做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可这肉越好吃,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越难受,像被猫抓一样。

她感觉,自己的儿子,正在被这个女人的厨艺,一点点地收买,一点点地拉拢,一点点地征服。

这个家,正在慢慢地脱离她的掌控,正在慢慢地变成苏凝的家。

她的地位,正在被动摇。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

贺岳一个人,就风卷残云地干掉了大半盘红烧肉,还吃了足足三大碗、冒尖的白米饭,吃得肚子都撑了。

他吃完,放下碗筷,用手边的毛巾擦了擦嘴,擦了擦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凝和张兰都意想不到的、让她们都震惊的动作。

他转过头,看着苏凝,目光第一次变得柔和,变得温暖,像冰雪融化。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然低沉,但却带着一丝难得的、笨拙的温柔:

“好吃。”

就两个字,简单直接,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打动人心。

苏凝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心跳得像打鼓。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你……你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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