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之行因突发考古事故被迫推迟。萧明凰站在衣帽间前,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一袭墨绿色丝绒礼服,剪裁利落又不失典雅,领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不太习惯暴露的脖颈。陈妈特意为她盘了一个复古发髻,插上那支白玉凤簪,整个人看起来既有现代精英的干练,又带着几分古典韵味。
“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陈妈在门外轻声提醒。
萧明凰深吸一口气。今晚是商界为港口项目举办的慈善晚宴,她将首次以温氏代表身份正式亮相。董事会一役后,温礼孝被暂停职务,她临时接管了二叔的工作,包括这个筹备已久的重大项目。
黑色奔驰驶入半岛酒店的花园车道,喷泉在灯光照射下如同流动的水晶。萧明凰刚下车,就看到齐晟站在台阶上等候。他今晚穿着燕尾服,修长的身形在夜色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喉间,衬得下颌线条愈发锋利。
“迟到了三分钟。”齐晟看了眼腕表,伸手示意她挽上自己的臂弯。
萧明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齐晟的臂膀结实有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这个动作在大周绝对算得上僭越,但在这个时代,似乎只是普通的社交礼仪。
“紧张?”走进大堂时,齐晟低声问。
萧明凰轻哼一声:”朕…我参加过比这盛大得多的宴会。”这是实话,大周新年的宫廷宴饮,规模可比这大多了。
齐晟唇角微勾:”那就期待温小姐的表现了。”
电梯直达顶层宴会厅,门开的瞬间,喧嚣的人声和柔和的钢琴声扑面而来。萧明凰不自觉地挺直腰背——这是她第一次以温婉身份出席如此正式的社交场合。
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由香槟杯叠成的塔形结构,侍者正将一瓶金色液体从顶端缓缓倒入。
“酒泉?”萧明凰脱口而出。
齐晟挑眉:”香槟塔。现代宴会的常规装饰。”
萧明凰这才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她刚才的声音可能有点大。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士正用扇子(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用扇子!)掩着嘴窃窃私语,眼神在她和齐晟之间来回扫视。
“别理她们。”齐晟带着她向里走,”港口项目的几位关键人物在那边。”
萧明凰强迫自己放松。不就是换了个时代的宴会吗?觥筹交错的本质从未改变——拉拢盟友,威慑对手,达成交易。在大周如此,在这里亦然。
“齐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迎上来,”这位就是温小姐吧?久仰久仰。”
“周董事长。”齐晟微微颔首,”这位是温婉小姐,温氏集团新任副总裁。温小姐,这位是中海集团的周老。”
萧明凰按照陈妈教的那样伸出手:”周董事长好。”
周老握住她的手,慈祥地笑着:”小姑娘比照片上精神多了!听说你在董事会上大显身手?老温有个好女儿啊!”
萧明凰微笑不语。这位周老看似和蔼,眼神却精明如鹰隼,握手的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是那种轻视女性的轻握,也不是刻意示威的紧捏。这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温小姐对港口项目的环保方案有什么看法?”周老突然发问。
萧明凰心念电转。她确实连夜研读了项目资料,但环保方案并不是重点关注的部份。不过,治国与经商本质相通…
“《周礼》有云:’春官掌邦礼,以和邦国。'”她不慌不忙地引用,”商业开发与文化传承、生态保护本应和谐共进。温氏建议在港口东侧保留湿地生态区,既可作为自然屏障,又能开发生态旅游。”
周老眼前一亮:”引经据典!现在的年轻人少有读《周礼》的了。”他赞赏地看向齐晟,”齐总好眼光,找了个才貌双全的未婚妻。”
齐晟笑而不语,手却悄悄在萧明凰腰间轻按了一下,似是赞许。这个小小的动作让萧明凰耳根发热——在大周,何曾有人敢对女帝如此随意?
又有几位商界人士加入谈话,萧明凰逐渐进入状态。她发现,这些现代商人谈论的话题——市场趋势、政策风向、风险管理——与朝臣们议论的民生、边患、赋税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术语不同罢了。
“听说温小姐精通书法?”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女士问道,”我先生在长风画廊见过您的作品,惊为天人。”
萧明凰谦虚地点头:”略知一二。”
“温小姐的永昭体确实令人惊叹。”一个沙哑的声音插入。萧明凰转头,看到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来,”笔法刚柔并济,颇有帝王气象。”
老者的话让萧明凰心头一紧。他特意强调”帝王气象”,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
“这位是陈教授,国立大学历史系主任,周朝史专家。”齐晟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警惕。
陈教授锐利的目光透过老花镜审视着萧明凰:”温小姐年纪轻轻,如何掌握已经失传的永昭体?”
“家学渊源。”萧明凰滴水不漏地回答,”母亲留有些古籍字帖。”
“是吗?”陈教授似笑非笑,”不知令堂收藏的是哪本帖?据老朽所知,永昭体真迹存世不足十件,且大多残缺。”
萧明凰暗叫不好。她对现代文物存世情况并不了解,这下可能露馅了。正当她思索如何回应时,宴会厅中央突然响起清脆的敲杯声。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今晚的慈善晚宴…”主办方代表开始致辞,无意中为萧明凰解了围。
陈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萧明凰松了口气,却注意到齐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老教授的背影,眉头微蹙。
“…现在有请齐氏集团齐晟先生和温氏集团温婉小姐为我们开启香槟塔!”
突如其来的宣布让萧明凰一怔。开香槟塔?这是什么仪式?
齐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跟我来。”
全场目光聚焦下,萧明凰不得不保持微笑,随齐晟走向中央的香槟塔。侍者递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具——刀刃弯曲,柄部镶金,看起来更像装饰品而非实用工具。
“拿着。”齐晟低声指示,”等会我数到三,我们一起用刀砍向瓶颈。”
砍?萧明凰困惑地看着手中的刀具。这香槟刀看起来根本不够锋利,如何砍断瓶颈?而且为什么要用砍的?在大周,开酒是个庄重的仪式,需以丝帛裹壶,徐徐倾注…
“别紧张,就是个象征性动作。”齐晟似乎看出她的困惑,贴近她耳边轻语,”对着瓶口下方一指处用力就行。”
他的气息拂过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萧明凰突然想起登基大典上,礼官也是这样在她耳边低声指导仪轨。那一日的阳光,那一天的钟鼓声,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在此刻重现。
“准备好了吗?”齐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萧明凰点点头,握紧香槟刀。侍者已经将一瓶巨大的香槟立在特制的架子上,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一、二、三!”
齐晟的动作干净利落,刀刃精准地击中瓶颈,瓶口应声而断,香槟泡沫欢快地涌出。萧明凰却因用力过猛,刀刃擦过瓶身,只留下一道划痕。香槟瓶摇晃了几下,最终…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地。
宴会厅里响起几声尴尬的轻笑。萧明凰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堂堂大周女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手!
“看来温小姐太温柔了。”齐晟从容地接过她手中的刀,”让我再试一次。”
这次,他握着她的手,引导她一起完成动作。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力道均匀而坚定。”对准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快速一击,不要犹豫。”
刀光一闪,瓶口整齐断开,香槟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流入杯塔。全场响起掌声和欢呼。
萧明凰的手还被齐晟握着,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指腹上那些细微的茧——这是常年握笔或者…握剑留下的痕迹。统领晟的右手也有这样的茧,因为他是少数左右手皆能的剑术高手。
“现在该祝酒了。”齐晟松开她的手,递给她一杯香槟。
萧明凰接过酒杯,深吸一口气。祝酒她再熟悉不过了,宫廷宴饮中,这是帝王展现威仪的重要时刻。
主办方代表做了简短的致辞后,突然说道:”有请温小姐代表项目方说几句!”
这不在预期之内。萧明凰看向齐晟,后者微微点头,眼中带着鼓励。她抿了抿唇,举杯走向中央。
“诸位…”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还要沉稳,”今日之宴,令孤…令我想起古人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她差点用了帝王自称”孤”,好在及时改口。但敏锐的陈教授还是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港口项目不仅关乎商业利益,更肩负着联通四海、繁荣地方的重任。”萧明凰渐入佳境,声音如清泉击石,”温氏愿与诸位携手,以《周礼》’和’的精神,共创多赢局面。”
她举起酒杯,即兴吟诵道:”金樽对月邀宾客,玉盏倾春共此时。愿借长风破万里,齐开盛世太平基!”
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萧明凰的祝酒词融合了古诗韵味与现代商业理念,再加上那不容忽视的帝王气场,瞬间征服了在场宾客。
“好诗!”周老高声赞叹,”温小姐果然家学渊源!”
萧明凰优雅地饮尽杯中酒。这算什么,她肚子里还装着几百首应景诗词呢。大周朝会上,即兴赋诗是基本修养。
祝酒结束后,宾客们三三两两交谈起来。萧明凰正准备去找齐晟,却被陈教授拦住了去路。
“温小姐刚才的诗,颇有古风。”老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尤其是’孤’字用得…很特别。”
萧明凰心头一跳。这老学究果然注意到了她的口误。”一时紧张,说错了。”
“是吗?”陈教授推了推眼镜,”老朽研究周朝史料五十载,对永昭年间的宫廷礼仪略有心得。女帝萧明凰在非正式场合,常自称’孤’而非’朕’。”
萧明凰握杯的手微微发紧。这个细节连史书都未必记载,他是怎么知道的?
“教授博学。”她强作镇定,”我对周朝历史了解不多,只是喜欢古诗词罢了。”
“有趣的是,”陈教授仿佛没听见她的解释,继续道,”永昭女帝也以诗才著称,尤其擅长即兴祝酒诗。史料记载,她曾在一次边关庆功宴上作诗,首句正是’金樽对月邀宾客’…”
萧明凰后背渗出冷汗。她刚才随口吟诵的,正是那首边关诗!这老教授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千年前的细节如此了解?
“巧合罢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齐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手中拿着两杯新倒的香槟,”古诗中’金樽”明月’本就是常见意象。陈教授难道认为温小姐是永昭女帝转世不成?”他语气轻松,眼神却冷若冰霜。
陈教授干笑两声:”齐总说笑了。只是职业病,看到与专业相关的细节就忍不住探究。”他举杯示意,”温小姐诗才了得,老朽佩服。”
老者离开后,萧明凰长舒一口气:”谢谢。”
齐晟递给她一杯香槟:”小心那个老狐狸。他不仅是历史教授,还是陈家老爷子的门生。”
“陈家?陈志远的…”
“正是。”齐晟点头,”陈老爷子痴迷永昭女帝不是秘密,他收集了大量相关文物和史料。陈教授作为他的首席顾问,知道的远比一般学者多。”
萧明凰心头警铃大作。如果陈家掌握着关于她的历史细节,那么她的言行举止必须更加小心。
“对了,”齐晟突然转移话题,”明天临江之行确定了。考古队已经清理出主墓室通道。”
萧明凰的心跳加速:”发现了什么?”
“暂时保密。”齐晟的眼中闪过一丝神秘,”不过…你会感兴趣的。”
晚宴接近尾声时,一位不速之客出现了——陈美琪挽着父亲陈志远的手臂,盛装出席。她一眼就看到了萧明凰,眼中闪过嫉恨的光芒。
“哟,温大小姐。”陈美琪摇曳生姿地走来,声音甜得发腻,”听说你今天在董事会上大显身手?真是…脱胎换骨啊。”
萧明凰不动声色:”陈小姐消息灵通。”
“那里,都是听我爸爸说的。”陈美琪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爸爸和温二叔可是老朋友了,对吧?”
陈志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如鹰隼。他微微颔首:”温小姐,久仰。令尊身体可好?”
“托您的福,很好。”萧明凰滴水不漏地回应。
“听说你接管了港口项目?”陈志远似笑非笑,”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这么大的项目…温氏现在资金链紧张吧?”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萧明凰正要回应,齐晟已经开口:”陈总多虑了。齐氏对温氏的资金状况很有信心,已经准备了五亿信用额度。”
陈志远脸色微变:”齐总对未婚妻真是…慷慨。”
“商业决策而已。”齐晟语气平淡,”温氏的文化产业资源和港口用地很有价值。”
陈美琪不甘被冷落,突然插话:”温婉,听说你最近书法大进?不如现场表演一下?”她指向宴会厅一角事先准备好的书画桌,”正好有笔墨纸砚。”
这是个陷阱。在大庭广众之下即兴创作,稍有差池就会沦为笑柄。但退缩更不是萧明凰的风格。
“乐意之至。”她从容走向书画桌,齐晟紧随其后。
宣纸已经铺好,旁边是上好的徽墨和狼毫笔。萧明凰挽起袖子,熟练地磨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包括那位陈教授。
“写什么呢?”陈美琪故意大声问,”《静夜思》怎么样?小学生都会背。”
萧明凰充耳不闻,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笔锋触及纸面的瞬间,整个人气场为之一变。笔走龙蛇间,一行大字跃然纸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这八个字用的是标准的永昭体,刚劲处如刀削斧劈,柔美处似行云流水,帝王气象扑面而来。最令人惊叹的是,她一笔写完,中间毫无停顿,气势连贯如长江大河。
全场寂静数秒,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连陈志远都忍不住点头赞叹。
“献丑了。”萧明凰放下笔,谦虚地说,眼神却明亮如炬。
陈教授挤到最前面,死死盯着那幅字,双手微微发抖:”不可思议…这转折,这捺脚…与故宫收藏的那幅永昭手谕如出一辙!”
萧明凰心头一紧。故宫还收藏了她的真迹?看来以后写字要收敛些了。
陈美琪脸色难看至极,正想说什么,她父亲却拉住了她:”够了。”陈志远深深看了萧明凰一眼,”温小姐果然…不同凡响。期待在商业上也能领教你的才华。”
晚宴结束后,齐晟送萧明凰回家。车内弥漫着舒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轻微嗡鸣。
“今天表现不错。”齐晟突然开口,”除了那个’孤’字。”
萧明凰侧目:”你注意到了?”
“我注意到很多细节。”齐晟的声音带着几分深意,”比如你的握笔姿势,比如你祝酒时的神态,再比如…”他顿了顿,”你对陈教授提到边关诗的反应。”
萧明凰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反应?”
“你左手无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齐晟目视前方,”像是要拔什么东西…比如剑?”
萧明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本能反应。在大周,面对充满敌意的质询时,她确实会习惯性摸向佩剑。
“职业病。”她学着齐晟的语气,”练过几年武术。”
齐晟不置可否,将车停在温家别墅前:”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去临江。”他转头看她,”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萧明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能接受。”
齐晟微微一笑,伸手拂去她肩上一片不存在的灰尘:”晚安,陛下。”
这个称呼让萧明凰浑身僵硬。但还没等她反应,齐晟已经驾车离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线,如同未干的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