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将那朵金属玫瑰死死攥在掌心,尖锐的花瓣边缘刺破皮肤,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痛感。这痛楚奇异地让他翻腾的胃部和紧绷的神经稍稍平复。铁锈味,这次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金属的冰冷,压过了那甜腻的幻觉。
他不能慌。恐慌是猎物才有的情绪,而他,一直是猎人。
画廊的喧嚣被厚重的门板隔绝,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衬得这间临时工作间死寂得可怕。他走到工作台前,将那朵诡异的玫瑰放在强光灯下,俯身仔细观察。暗紫色的涂层并非油漆,更像是一种……浸染,仿佛金属本身被某种活性物质侵蚀、着色。那些繁复的刻痕,在放大镜下看,绝非手工雕刻能达到的均匀和深度,倒像是某种生物的啃噬,或者强酸精细腐蚀的结果。那只扭曲的眼睛符号,瞳孔处的螺旋深邃得几乎要将光线吸进去。
是谁?什么时候?目的何在?
挑衅?欣赏?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仪式的一部分?
他猛地直起身,走到墙角的储物柜,输入密码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他“工作”所需的工具,大部分都洁净如新,除了几件沾着难以彻底清除的、深褐色痕迹的,被单独封装在真空袋里。他快速清点,一把也没少。他的领地没有被入侵的明显迹象,除了这朵凭空出现、并被彻底“升华”了的金属玫瑰。
罗森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和化学试剂气味的空气灌入肺腑。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这个藏匿在暗处的“同行”,显然拥有远超他想象的技术和……美学。这种对材料近乎亵渎的再造能力,这种将死亡与扭曲之美具象化的手段,让他那些为了抛尸方便而搞出的“作品”,显得粗鄙而可笑。
真正的威胁,不是那个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的警察汉克,而是这个。这个能悄无声息潜入他的领域,留下“名片”的家伙。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画廊主的专线。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刚才展厅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靠近过我的工作间?”
“特别的人?罗森先生,您是指?”画廊主的声音透着困惑,“来宾们都对您的作品无比崇敬,安保也很严格……”
“生面孔。举止异常的。或者,对《永生之柒号》表现出过分……理解的人。”罗森斟酌着用词。
“啊……这个,”画廊主似乎努力回忆着,“要说异常……有位老先生,穿着很旧但料子很好的西装,在《永生之柒号》前站了很久,一动不动。我上去搭话,他只说了一句……‘死亡的姿态很优雅,但灵魂的颜料用错了’……听起来很玄妙,像是资深评论家。我没敢多问。”
“他长什么样?去了哪里?”罗森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样子……很普通,头发花白,梳理得很整齐,眼神很……平静。至于去了哪里,人太多了,我没注意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平静?罗森心里冷笑。在那样的“作品”前,只有两种人会平静——麻木不仁的蠢货,或者,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同类。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
线索太少。但他确认了一点,对方就在今晚的宾客之中,或者,至少曾经在场。他能进来一次,就能进来第二次。
罗森将金属玫瑰小心地放进一个铅封的样本袋,塞进西装内袋,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一个无声的警告,也像一个……邀请。
他需要加快步伐了。警察汉克是个麻烦,必须尽快解决。而这个神秘的“同行”,他也要把他揪出来。这场游戏,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疏离而略显疲惫的艺术家面具,推开工作间的门,重新步入那片由赞美和虚伪构筑的喧嚣之中。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过,寻找着任何可能符合“花白头发”、“旧西装”、“平静眼神”特征的身影。没有。那个人消失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接下来的几天,罗森表面上一切如常。他出席小型的研讨会,接受一家艺术杂志的专访(全程心不在焉,回答得云山雾罩),甚至开始着手“构思”下一件“作品”——这次,他打算用冷冻技术处理一具尸体,制造所谓的“时间凝固”效果。这是他惯常的节奏,用不断的“创作”来维持热度,同时也为处理那些需要“消失”的垃圾提供掩护。
但暗地里,他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见不得光的关系网,调查那个警察汉克的背景、软肋、行踪规律。同时,他也在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打听艺术圈内,或者更地下的世界里,是否存在一个以金属改造、诡异符号和某种血腥美学著称的“大师”。他描述那朵玫瑰的细节,隐去了来源,只说是偶然得见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物件。
关于汉克的消息很快汇集过来:单身,住在城西的老公寓,有个生病的母亲住在疗养院,费用高昂,让他捉襟见肘。作息规律,除了盯梢罗森,就是往返于警局、家和疗养院。性格固执,不合群,在警局内部也不怎么受待见,但因为几年前破过几桩大案,上面有人保他,才没被踢出去。一个典型的、难缠又有点资本的孤狼。
而关于那个神秘“同行”的调查,却石沉大海。没有人听说过类似风格的作品,没有人认识符合描述的老者。那朵金属玫瑰,连同上面的符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种一无所获让罗森感到烦躁。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而这个未知的“艺术家”,像一个幽灵,扰乱了这一切。
这天深夜,罗森在自己的真正工作室里——一个位于废弃工业区,经过严密改造,隔音、防窥,装备了各种“专业”设施的地下空间——处理一件“材料”。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他戴着橡胶手套,动作精准而高效,像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实际上,也差不多。
忽然,他停了下来。
在摆放各种化学试剂和工具的架子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另一个东西。
不是金属玫瑰。
这次,是一只飞蛾。
一只用某种暗褐色、半透明的薄膜精心拼贴、缝合而成的飞蛾,翅膀薄如蝉翼,能清晰地看到内部用极细的金属丝模拟的翅脉。它的腹部鼓胀,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饱食鲜血后的饱满感。最令人不适的是它的头部,没有复眼,而是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仿佛拥有生命。
这只飞蛾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针钉在木架上,翅膀微微震颤——不是因为风,这地下室密不透风。那震颤,源自薄膜本身某种难以理解的张力。
罗森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这里。他的圣地。他最隐秘、最核心的领域。
对方不仅进来了,还留下了第二件“作品”。时间,就在他刚才全神贯注“工作”的时候。
他猛地抬头,扫视整个空间。监控屏幕正常,没有显示任何异常。红外报警器静默无声。门锁完好。
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东西……是怎么做到的?
他走到架子前,没有立刻去碰那只飞蛾。他仔细观察。薄膜的材质……有点像经过处理的皮肤,但又更薄、更韧。缝合的线,是一种接近肉色的、半透明的细线,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那两粒黑曜石般的眼睛,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不属于人世间的黑暗。
和金属玫瑰一样,这件“作品”同样精致、怪诞,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生命感”与死亡气息的混合。
在飞蛾被钉住的木架下方,同样刻着一个微小的符号。
不是眼睛。
这次,是一个简笔画般的螺旋,像是飞蛾翅膀上纹路的抽象,又像是那个眼睛符号瞳孔的延伸。
罗森站在原地,地下室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可能惹上了远超他理解范围的东西。这不再是简单的同行挑衅,甚至可能不是人类之间的游戏。
他扮演杀人犯,扮演艺术家,游刃有余。
但现在,他似乎成了某个更大、更诡异的“创作”的一部分。
而“艺术家”……
正在对他表示“关注”。
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只飞蛾,而是握住了旁边一把沾染着暗红痕迹的、沉重而锋利的骨锯。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需要武器。不仅仅是用来处理“材料”的工具。
那个警察汉克,必须尽快解决。
而这个藏在暗处的“艺术家”……
罗森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那是一种被侵入领地的野兽般的眼神。
他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