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警官觉得自己像一块正在腐烂的肉,被这座城市黏湿闷热的夜晚包裹着,慢慢析出油脂和绝望。他停在街角,点燃今晚第五支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勉强压过喉咙里翻涌的疲惫。对面那栋翻新过的工业 loft,就是罗森的私人工作室兼住所。窗户漆黑,像野兽闭合的眼睑。
他已经盯了罗森三个月。三个月,足以让他看清这个被艺术界捧上神坛的男人,光晕之下蠕动的蛆虫。
《永生之舞》?狗屁!!!!!
汉克在重案组待了十五年,见过太多尸体,自然死亡或意外,绝不会有那种被精心计算、强行固定在“美感”上的扭曲姿态。那是一种展示,一种傲慢的亵渎。他确信罗森是个连环杀手,一个用尸体作画的变态。
但他没有证据。罗森像一条抹了油的鳗鱼,每一次看似可疑的举动,最后都能被巧妙地解释为“艺术创作的必要过程”或“对生命本质的探索”。上司警告他别再浪费时间,同事当他走火入魔。只有他,像条固执的老狗,死死咬着这条线索不放。
烟头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他眼里的血丝。母亲的医药费账单还揣在口袋里,像一块灼热的炭。他需要破案,需要功劳,需要钱。罗森就是他唯一的指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打破夜的沉寂。是个陌生号码。汉克皱眉,掐灭烟蒂,警惕地接起。
“汉克警官?”声音经过处理,冰冷的电子音,不带任何情绪。
“你是谁?”
“一个欣赏你执着的人。”电子音平稳地说道,“你想扳倒罗森,但你找不到入口。我可以给你钥匙。”
汉克的心脏猛地一缩。“什么钥匙?”
“城西,废弃的‘永丰’纺织厂,三号仓库。现在过去,你会看到罗森‘创作’的另一面。记住,单独行动。多一个人,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电话挂断,忙音单调地重复着。汉克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陷阱?可能性很大。但万一是真的呢?这是他三个月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撬开罗森外壳的机会。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漆黑的 loft,野兽似乎仍在安睡。他咬咬牙,发动了那辆破旧的轿车,引擎发出一阵咳嗽般的轰鸣,碾过空旷的街道,驶向城西。
他太专注于后方,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他车子离开后,街对面 loft 二楼,一扇始终漆黑的窗户后,窗帘轻微动了一下。
罗森站在窗前,看着汉克那辆破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放下撩起一角的厚重窗帘,地下工作室的冰冷空气重新将他包裹。他走到工作台边,台上摊开着一张城市地图,几个地点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汉克的名字、习惯路线、以及他母亲所在的那家收费高昂的“圣心”疗养院。
那个匿名电话,是他精心策划的第一步。利用一个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和一个廉价的变声器。他太了解汉克这种人了,绝望、固执,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永丰纺织厂三号仓库,是他为汉克选定的舞台,一个足够偏僻,能掩盖一切声响,也足够肮脏,能完美解释“意外”的地方。
他需要处理掉汉克,越快越好。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警察像苍蝇一样烦人,更因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艺术家”带来的压力。他必须清理掉已知的麻烦,才能集中精力对付那个未知的、更危险的对手。
他走到工具墙前,目光掠过那些形状各异的切割、穿刺、粉碎工具。最终,他选了一把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工兵铲,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简单,高效,符合“废弃工厂发生械斗意外”的场景设定。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作台角落,那只被钉在架子上的薄膜飞蛾。
它的翅膀,再次开始微微震颤。
这一次,震颤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甚至带动了那根固定它的金属针,发出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嗡嗡”声。那两粒黑曜石眼睛,似乎更加幽深了。
罗森的脚步顿住了。一种荒谬的、冰冷的感觉攫住了他。仿佛那只飞蛾是一个监视器,此刻正将他的行动实时传递出去。
是巧合?还是……那个“艺术家”知道他的计划?甚至,在“鼓励”他?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能再分心了。汉克必须死。
他驾车驶向城西,路线与汉克截然不同,他熟悉这座城市所有的毛细血管,知道如何避开监控,用最短的时间抵达目的地。夜晚的城市在他车窗外流淌,霓虹灯像垂死生物发出的最后光芒。
永丰纺织厂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蚀的史前生物残骸,匍匐在夜色中。三号仓库大门虚掩,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罗森将车停在远处阴影里,如同幽灵般潜入。
仓库内部空旷巨大,废弃的纺织机器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群沉默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高处破损的窗户投下几缕惨白的月光,在地上切割出支离破碎的光斑。
他看到了汉克。
警官背对着他,正用手电筒警惕地照射着仓库深处,身体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犬。
罗森悄无声息地靠近,工兵铲反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贴着他的小臂。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如同进行过无数次演练。还有十米……五米……
就在他即将进入攻击范围的瞬间,汉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手电光柱像一把利剑扫了过来,定格在罗森脸上。警官眼中瞬间爆发出震惊,随即是彻底的醒悟和愤怒。
“罗森!果然是你!”汉克低吼,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僵硬。
罗森停下脚步,站在光柱的边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汉克警官,这么晚了,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少废话!你引我来这里想干什么?”汉克握紧枪,手指扣在扳机上,枪口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我引你?”罗森轻轻摇头,向前踏出一步,身影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中,显得诡异莫名,“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些……有趣的‘创作素材’,过来看看。倒是你,警官,私自潜入私人领地,持枪威胁合法公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产生回音,层层叠荡开去。
汉克额头渗出冷汗,罗森的镇定让他感到不安。“你的把戏该结束了,罗森。我知道你做了什么!那些‘作品’……”
“作品?”罗森又向前一步,距离拉近到三米,工兵铲的锋刃在阴影中若隐若现,“那些是艺术,汉克警官。你不懂艺术,你只懂尸体。就像……你现在这样。”
话音未落,罗森动了!他侧身、前扑,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汉克下意识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封闭空间里炸响,震耳欲聋。子弹击中了罗森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铁架,溅起一溜火星。
与此同时,罗森已经贴近,工兵铲带着恶风,横扫向汉克持枪的手腕!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汉克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消失在黑暗中。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后退。
罗森没有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如影随形,工兵铲再次挥出,这次目标是汉克的膝盖。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汉克彻底跪倒在地,痛苦的呻吟被仓库的死寂放大。
罗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了跪地的警官。他抬起脚,踩在汉克完好的那只手上,用力碾轧。
“你看,”罗森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现在这个姿态,痛苦,无助,生命在流逝……这是不是比那些挂在画廊里的东西,更真实?更有力量?”
汉克抬起头,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罗森,嘴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音。
罗森欣赏着这幅景象,像是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他举起工兵铲,锋利的铲刃对准了汉克的脖颈。只需要一下,一切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的、熟悉的震颤声,突兀地响起。
罗森的动作僵住了。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在仓库角落,一堆废弃的纺织零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件东西。
那不是飞蛾,也不是玫瑰。
那是一个用生锈的齿轮、断裂的轴承和某种暗红色、仿佛浸过血的布料缠绕、拼接而成的人形轮廓。它只有半米高,姿态扭曲,像一个正在痛苦祈祷的僧侣。它的“头部”,是一个更大的、中心有着螺旋纹路的齿轮。
此刻,那齿轮正在缓缓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与之前飞蛾翅膀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在这死寂的、充满血腥味的仓库里,奏响一曲怪诞的协奏。
罗森感到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冻结。
他来了。
那个“艺术家”。他就在这里。在黑暗中,静静地观看着这场他亲自导演的……“创作”。
汉克也看到了那个诡异的人形轮廓,濒死的恐惧被这超现实的景象放大,他发出了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嚎叫。
罗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他转回头,看着脚下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彻底崩溃的汉克。
计划被打乱了。但……也许,这样更好?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从他心底滋生出来。
他放下工兵铲,蹲下身,凑近汉克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看吧,警官……真正的艺术,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兴奋。
“现在,你我……都成了他画布上的颜料。”
汉克的嚎叫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扩散。他看到了罗森眼中映出的,那个缓缓转动的、带有螺旋纹路的齿轮。
罗森站起身,不再看汉克,而是将目光投向仓库更深邃的黑暗处,朗声开口,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这就是你想要的‘献祭’吗?”
黑暗中,只有那个齿轮人形持续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如同一声声冰冷的、不带任何回应的叩问。
